後雙臂一撐,半截身體便悠到前邊,綁著膠皮的屁股閃爍著暗紅的光芒。
他悠了五下,穩穩地坐在了離我們三米半遠的地方。這樣的距離使他不至於過分地仰起臉就能與我們進行目光交流。我洗頭洗臉時濺出去的髒水流到他的面前,他雙手倒退按地,把身子往後蹭了一下。看著他,我才明白,人的身高,基本上由雙腿決定。剩下半截的孫不言,更顯示出上半身的粗大威武。這個人雖然只剩下半截,但仍然具有震懾人心的力量。他直著眼看著我們,黑色的臉膛上,有—種相當複雜的表情。他的下顎還是像當年那樣劇烈地抖動著,發出低沉而清晰的單音:“脫、脫、脫……”兩行鑽石一樣的淚水,從他的金眼睛裡流淌出來……
他把雙手從小板凳裡摘下來,高高舉起來,嘴裡“脫脫脫”著,摹仿著,比量著。我馬上想到,從那年往東北轉移之後,我們再沒見過他,他是在問詢大啞二啞的情況呢。母親用毛巾捂著臉,哭著進了屋。啞巴明白了,他的頭垂在了胸前。
母親拿出了兩頂沾著血的西瓜皮小帽,遞給我,示意我轉交給他。我忘記了肚子裡的金戒指,走到他面前。他仰臉望著我細竹竿一樣的身體,悲哀地搖搖頭。我彎下腰——突然覺得不合適,便蹲下,把小帽交給他,然後手指著東北方向。我想起了那次悲慘的旅行,想起啞巴揹著一個斷腿傷兵撤退的情景,更想起了被遺棄在炮彈坑裡的孫氏雙啞可怕的屍體。他伸手接過小帽,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像久經訓練的獵犬在辨別兇手或者死者的氣味。他把這頂小帽放在雙腿間,又把另外那頂小帽從我手裡奪過去,粗略地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