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在夜半無聲的時刻,李燼之看著她日漸平穩的睡顏,會湧起一陣陣衝動,情願就為了這一刻的安穩,把一切雄圖大業都放掉。曾經如此刻骨銘心的仇恨,如此執著專唸的壯志,如此嘔心瀝血的圖謀,就在這日復一日的平淡裡,竟似一日一日不著痕跡地輕易消磨了,一回首間乍然驚覺,心下倏然一輕,竟不知是空虛還是踏實。
只可惜功不成,身何以退。若舍了血火紛爭,這平靜的日子只怕也會失了底色。若當真只作一對山野夫婦,秋往事何必是秋往事,李燼之又何必是李燼之。他轉回頭仰天望著屋頂,心下又漸漸湧動起來。百般隱忍,千般謀劃,終於就要走到最後的時刻。眼看著天下大勢悄無聲息地按著自己一手劃出的軌跡扭轉,看著眾多豪傑不知不覺地順著自己所指的方向一步步前進。這其中如立絕頂的興奮,如履薄冰的戰慄,讓人止不住地血脈賁張,手腳冰冷,在與失控一線之隔的極限邊緣穩穩立足,身有千斤重壓,舉步維艱,心卻輕若羽毛,直上雲霄,箇中滋味,又豈是一生平淡者所能體會。
李燼之輕輕閉上眼,任思緒無邊無際地飄遠。想著下山後的婚禮該如何籌劃得輝煌盛大;想著與她在千秋壁上同看群雄俯首,天下歸一;想著大業成後仍要每年來這裡住上一月,不聞世事……
正在半睡半醒間,朦朧中忽聽屋外窸窣輕響,似是腳步聲。他神志一醒,樞力一轉,黑暗中模糊的世界登時歷歷在目地鮮明起來。屋子東面二十丈外有人。他起初還以為是火火沐隨行的侍衛值夜,可待察覺那人樞力充沛,顯然修習樞術,才知當真有不速之客造訪。
他一骨碌翻身坐起。秋往事幾乎在同一時刻自炕上彈起,問道:“怎麼了?”
李燼之指指窗外,低聲道:“外頭有人,我去瞧瞧,你先留……”
話未說完,只聽窗板“嘎吱”一響,秋往事已倏地沒了影,只來得及見到一件外袍自視窗向外飛出,追著她的身影去了。
李燼之無奈地輕嘆一聲,披上外袍抓起腰刀便跟出去,追著她同前方一個黑影往東面谷口處的樹林奔去。
秋往事跑不多遠便覺有異。前頭的人影跑得忽疾忽徐,似乎並不急於將人甩掉,只堪堪維持著二十丈的距離。她心下一動,故意緩下腳步,果見那人也放慢速度,等她跟上。她心下冷笑,索性收住步子,慢悠悠向前走去。李燼之追到她身邊,指指前方樹林道:“裡頭有埋伏,兩個方圓法,八個縱橫法,都有五六品功力。前面跑的這個是奇正法,功力很高,大約有三品。”
秋往事應了聲“知道”,仍是漫不經心地微微笑著,負著雙手大搖大擺地踏入林中。李燼之見她眼中神光閃爍,知她入二品後尚未試過身手,早已手癢,知道勸不住,因此雖見這夥人陣勢不小,恐怕不易應付,仍只得叮囑了一聲“小心”,便落後幾步跟在她身後進了林。
一入樹林,前頭的人影便明顯放慢了腳步,走到林子中心一片空地上停下,轉身面對著跟上來的兩人,負著雙手翩然一欠身,微笑道:“兩位如此配合,在下感激不盡。”
語音方落,忽有幾道細線自密林內射出,倏忽間在秋往事與李燼之頭頂與四周一丈處結成一道疏疏的網。那線又細又軟,色作純白,輕不受力地浮在半空,似能輕易扯斷。李燼之卻能清晰地察覺到這碧落絲上所附的樞力,試著抬手一碰,果覺觸手輕飄飄的,使不上半分力。他不動聲色,轉頭衝秋往事笑道:“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天網陣了,號稱能叫十萬大軍束手,你還沒見識過吧。”
天網陣是樞教名陣,據傳也是碧落女神當日所創,是以因果法、方圓法、人我法等為核,以縱橫法為樞紐的陣法。這幾法因樞力不能外傳,用於實戰時只能貼身近戰,不能及遠,未免威力有限。雖能借助碧落絲傳遞,可這幾法樞力不似自在法之純,一經分散傳遠,威力便大打折扣。天網陣由此應運而生,藉著縱橫法能對周邊樞力或吸引或排斥的特性,將他人分佈在網上的微弱樞力聚於一處,以應敵擊。如此一來,既破距離之限,又聚數人功力如一人,更有靈活調配以弱制強之效。若應用得當,一經展開,幾名中品樞士足以困死數倍於己的一等高手。
秋往事久聞其名,今日一見,大覺新奇,立刻送出兩枚鳳翎一緩一疾地向網眼處飛去。才一靠近,附近細線如有所應,立時聚向刃尖所指。兩枚鳳翎一前一後撞在網上,內裡的樞力立時消散無蹤,“噹噹”兩聲跌落,在地上一彈,又倏然一閃,飛回秋往事袖中。
秋往事拍手笑起來:“哈,真的靈!”
“鳳神所傳,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