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燼之皺了皺眉,並不回答,眼神卻越來越是沉凝,似是在掙扎於某些難於決斷之事。秋往事自顧自接道:“因為歷過生死的人都明白,再是神兵利器,也不過是死物,終有保你不到的時候。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比自己更可靠,而對外物的依賴多一分,自身的能耐便弱一分。因此越是武藝高強的人,越是對什麼名刀寶甲敬而遠之。”她微微一頓,拉著椅子坐到李燼之桌前,半靠著桌沿道,“而盧烈洲竟然把十二天衛甲穿上身了,五哥,你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怕了,他退讓了。他‘無敵’了太久,已不知道怎樣去打一場勢均力敵的仗,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依靠了。五哥,他完了,從穿上那身鎧甲的一刻起,他便已不是生殺場上的神了。十二天衛甲固是堅不可破,可對你們有用,對我來說卻並無區別。我的鳳翎本就連普通鎧甲都射不穿的,原也只能在他頭面處找機會。倒是他多背了這近二百斤重的鐵塊,行動多少受些影響,便是底下的馬也受不了,時間一久,必有破綻!沒有十二天衛甲的盧烈洲我贏不了,可穿了十二天衛甲的盧烈洲,我能殺!”
李燼之眉心愈凝,已不掩飾心中的擔心,沉聲道:“可有了這身鎧甲,他便不比顧忌於我的牽制,你等於要一人面對他。在他露出破綻之前,你又有幾分把握能保住性命?”
秋往事輕笑一聲,搖頭道:“五哥你擔心錯人了。戰場之上豈有定能保住性命的道理?咱們一旦同他們正面硬拼,三千將士,哪一個死的可能性也不比我小。更何況,”她唇角微抿,轉頭望向沈璨,緩緩道,“我想我不會是一個人。”
沈璨登時會意,眉心一沉,霍地站起身,昂然道:“飛隼隊一千條性命,但凡還有一條剩下,便定會保將軍周全。”
秋往事盈盈一笑,回頭望向李燼之,只見他苦苦一笑,低聲道:“一見到盧烈洲穿了十二天衛甲我便知道你會如此,本不想給你機會提出來,可事到如今,我不答應只怕你也會違令行事了。”
秋往事重重點頭,面上更是笑得歡暢。李燼之卻殊無笑意,眼中半是憂慮半是無奈,許久方閉上眼,一字一句道:“好,你既有決心,我便陪你搏這一把!”
秋往事也面容一肅,起身恭敬地負手半跪,直視著李燼之的雙眼一片清明,朗聲道:“謝將軍!”
夜漸深沉,滿營兵士正自睡得香甜,卻忽被帳外詭異的光亮與雜亂的人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摸出帳外一望,凳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渾身一個激靈。南面屯糧之處一片火光,滾滾濃煙覆蓋了大半個營寨,陣陣帶著穀物焦糊之味的熱風撲面而來,燻得人說不出的窒悶。已有幾名焦頭土臉的將領率著數百人在寨中往來奔走,高呼低吼充耳不息,水桶水車穿梭不絕,眾兵士皆已拼了死力,火勢卻仍是見大不見小。
糧草被燒,命脈即絕,何以抗敵?何以存命?眾人愣了許久,猶未將心底漸漸泛起的恐慌辨出味來,便已盡數被將領催趕著出去,或是救火搶糧,或是備敵偷襲。
全營上下一片哄亂,唯有中央主帳卻是靜悄悄的全無動靜。帳中只點著一盞油燈,幽暗的火光跳躍不已,在帳壁上映出兩道時濃時淡的影子。
李燼之盔甲齊整,一言不發地靠坐椅中,出神地望著正悠悠閒閒地哼著小調、撥弄著燭火的秋往事,眼中泛著淺淺的光,安穩得彷彿永遠不打算移開視線。
時光恍如凝滯,一帳之外的喧譁混亂遙遠得彷彿異界,絲毫不能攪擾了帳中的平靜。卻忽有一陣急風掀動門簾,捲入幾絲彼處煙火。秋往事似忽地醒了神,倏地抬起頭來,皺著鼻子使勁吸了兩口,一面忍不住嗆咳起來,一面軟軟地伸個懶腰站起道:“溼的。火大約已救得差不多了,咱們該走了吧。”
李燼之眼神仍未移動,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直到秋往事抓起頭盔向外走去,他才似被驚了一跳,輕輕一震,陡地傾身隔桌拉住她手腕。秋往事輕嘆一聲,回頭攤手笑道:“糧都燒了,你不是還想反悔吧?”
李燼之定定望著她,眼中帶著說不出的疲倦,緩緩搖著頭,啞聲道:“我就是知道自己不會反悔,才更覺對不起你。”
秋往事心底一觸,幾乎也要傷感起來,忙甩甩頭輕輕一笑道:“說什麼傻話。我當日既選擇了下山從軍,便不怕將這條命懸在刀尖上。眼下這情形,咱們進一步,是把命握在自己手裡,退一步,卻是交到了別人手裡。五哥,我自十歲上戰場,便從不知道什麼是等人來救。宋將軍我信不過,而你,我信得過。”
李燼之怔怔聽著,心中似是泛著溼溼的鹹味,浮亂的情緒卻也漸漸沉了下來,似是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