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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客行時常頭痛。
這是周絮入谷半旬有餘才得知的事情。
自溫客行允他留在谷中後,他便在谷中找了個荒廢的房子,也不知是哪個有命蓋房無命住屋的鬼留下的,他粗粗拾掇了一番,便住了進去。初來時有鬼欺他剛入谷,明裡暗裡要他的命,被他一個抹了脖,兩個梟了首,三個挑了手腳筋丟了出去,才換了幾天消停,他費了不少時間才把屋內的血跡清除乾淨。
他不喜歡血。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從他第一次殺無辜之人開始,也許更早,是從他隨師父去接流落在外的師弟卻見到了滿村人慘死情狀開始,他便討厭血。那血粘在他身上,他就聽到無數的冤魂在向他嘶吼,如蛆附骨,如影隨形。他非軟弱之人,從不怕鬼,出四季山莊創立天窗的一刻,他就做好了這一生都與鮮血作伴的準備,他要斬魍魎,匡社稷,那魍魎若化成鬼來尋他,他便持白衣,入地獄,再殺他們一回。可現在,來尋他的偏偏不是這些奸佞之魂,而是諫言的義士、無辜的婦孺、還有四季山莊那八十一朵梅花。
他欲斬鬼,可對鏡自照,他才是那個鬼。
多荒唐,他當大醉幾千場,趁著醉意把自己的一生寫成小曲兒,喚個小倌兒含儂帶諧地唱了,像唱一塊內裡爛透了外頭卻仍飄香的肉,多有趣,博世人一笑。
他就是那塊爛透了的肉。
冤魂和釘刑,是他每晚必受的兩大酷刑,睡眠於他,便也成了奢事。
月色白得像死人浮腫的臉。他痛得狠了,一壺酒一半喝了一半潑灑在傷口上,低吟小調,真唱起了曲兒,是昆州的小調:
“少年馳射出昆州,獨倚長劍凌清秋。
壯年聽雨客舟上,孤煙回望魂悠悠。
韶華不為少年留,飛絮落花幾時休。
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他聲音喑啞,時斷時續,幾不可聞。昆州小調本是輕快的,由他哼著,便似裹了層蜜的苦膽,那苦便更苦了。
他邊吟邊笑,老子的一生可比那話本子裡有趣多了,待那半死不活的時候來了,我就找個橋邊躺著,邊曬太陽邊哼曲兒,給世間留點樂子。
他正自苦,忽聽到屋外林間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掙扎聲,極短促的一聲,戛然而止。出事了!周絮屏息斂氣,輕越出牆外,鑽入林中,向聲音來源處追去。
當下夜色正濃,林木高聳,遮天蔽月,四下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幸得周絮天窗十年,精於追蹤、暗殺之術,憑那短促呼救的音量和方向,竟是找到了一處有明顯掙扎痕跡的地方,只是人已不見,應是被擄走了。他撩了下襬,單膝跪地,觀了那林木倒伏的方向,捧起一片草葉,細細看了上邊沾著的血跡,又起身鑽入幽暗之中。
他追出幾里,方見一片沒有雜木的草地,冷冷月色下,正是急色鬼正扭著一個薄情司的姑娘。
那姑娘他認得,是顧湘的好姐妹,喚作芸娘。在人間時是青樓的清倌,因生得一副好皮相,被一大戶人家的公子哥看上了。青樓的老鴇收了銀兩,自是不管她的死活,裡應外合,毀了她的清白,她在屋內哭得聲嘶力竭,老鴇在屋外撥算盤喜上眉梢。待她哭累了,老鴇的銀子點好了,一抬頭,又是一位恩客。老鴇笑得臉上的粉簌簌地落,扭了腰肢迎上前去。
人間本就這樣,活著就好,光風霽月下活著,爛泥臭水裡活著,不都是活著。活著,便當掙扎,摳爛了手指,嘔出了鮮血,先得活著。
可芸娘不同,雖出身青樓,卻性子剛烈,遭人毀了清白,大病一場,毀了嗓子,整日神色懨懨,雖是同張臉,再沒了之前的招人勁兒。老鴇直嫌晦氣,嗓子沒了,身子也沒了,三兩銀子,打發她出了青樓。後輾轉入了鬼谷,因她會唱曲兒,曲兒裡有才子佳人,有少年英雄,顧湘喜歡聽這些,便與她甚為交好。
眼下正是好時機。周絮入谷後一直借報救命之恩的名義與顧湘交好,想套些溫客行的訊息。顧湘與薄情司親厚,他便也明裡暗處幫薄情司的姑娘擺脫了幾個小麻煩。他時不時給這小丫頭講講人間的趣事,教她些投壺、行酒令、葉子牌般的遊戲,顧湘從沒去過谷外,對這些著迷得很,與他的關係也日益親密。可還不夠,他不能對顧湘的關心表現得太突出,雖是有救命之恩的名義在,可他還是怕落人懷疑。他正琢磨著怎麼設個局,讓這小丫頭更信自己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