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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客行一日須得兩服藥。
一天的晨昏便都是在苦中回甘的草藥味和嗶嗶啵啵熬藥的燃木聲中度過的。
像是世間所有的尋常人家一樣,晨起煮粥,日暮烹飯,皆有炊煙,嫋嫋娜娜,便是拴著遊子的一縷線。
深秋清冷時節,晨光還瑟瑟縮縮猶豫著要不要從棉絮似的雲後鑽出來迎接寒涼的空氣。溫客行仍閉著眼,就感到身旁有暖暖的火在燃著,先烤得他離火近的那側臉有些燙,而後就有令人略有不快的煙衝進他的鼻腔,有衣袖在他面前輕輕地扇,煙便散盡了,於是被煙刺了鼻的不快也變成了匿在心裡的一點不可告人的歡欣。
溫客行每日此時實是醒了的,可他偏不睜眼,仍是闔目假寐。他隱約覺得周絮其實是知道他在裝睡的,卻未有一次戳破他,他們就守著這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默契。一人酣眠未醒,一人晨起煮藥,他們之前隔著一堆不算旺的柴火,和咕嘟咕嘟的藥湯。因怕被察覺,燃柴火的地方距洞口並不近,煙一時散不去,於二人周身氤氳著,在眼裡,在鼻中,滋味並不好受,便是再無知無覺之人怕也難在這樣的瘴氣中入夢。
可溫客行從未醒來。
周絮便輕輕用衣衫拂去他身邊的煙。
不想醒就不必醒吧,誰不願安然入夢呢?
溫客行就在籠罩山洞的薄煙裡睡著,薄煙像是個搖籃,籠著他,無一處不貼合,無一處不溫暖。待晨光終鼓足勇氣刺破雲層,悠悠然為洞裡的薄霧鍍上層金色時,藥便熬好了,周絮拍拍他的肩,輕道:“谷主,醒醒,起來喝藥吧。”
他像聽到晨間鳥鳴。
這才當是一天之始。過去二十載的每一天清晨,他又是怎樣開始的呢?
他當是酣睡的,絕無可能在周絮喚他之前就醒了的,酣睡之人怎可能如此輕易轉醒呢?
於是他仍睡著。
周絮便只能匐下身子,又喚道:“谷主,清晨了。”他仍是不醒,那人便越匐越低,喚的句子也從“谷主,該醒了”變成“谷主?”。及至那人幾乎匐在他耳邊,試探地喚了句:“溫客行?”
那氣息從他心裡拂過,像吹醒了驚蟄時分埋於地下蠢蠢而蠕的潛意識和夢。
他周身一顫。
他知他該醒了,不然那已然悄悄變紅的耳垂便該出賣了他。
於是他從酣睡中轉醒。
他被輕了手腳扶起來,被輕了手腳靠在山洞裡草垛最厚實處,被輕了手腳遞了只碗,碗裡接著山洞裡一處滴水巖滴滴答答不斷滲下的泉水。
他從未被人這樣凡事皆輕了手腳地對待過,像是碰不得,觸不得,好像他才是谷間晨霧,伸出手,便會消散了。
可他分明不是,他是世間最硬的骨,最爛的泥,人顏鬼面皆要在他身上踩上一腳,他就化成噬骨的毒蛇,咬上踩在他身上的腳踝。
被咬的人卻不知。待到毒發了,才驚覺他原來才是鬼谷最烈的毒。他成了睥睨眾鬼、世人唾棄的鬼主。
他還能被這樣輕了手腳地對待嗎?
眼前人又把盛了清水的碗往他面前遞了遞,示意他接過去。
他接了碗,漱了漱口。
兩眼不錯神地盯著周絮。
看周絮瀝乾淨了藥渣,又備好了蜜,才端了藥碗到他眼前,準備讓他接了去。
那日他得知周絮入鬼谷並非為了尋找甄衍,更非識得他便是甄衍,一時心情激盪,又是苦澀,又是歡欣。既然周絮牽掛不下的是赴甄衍之約,他已兩世為人,又何苦懷著滿心的歡喜,鳩佔鵲巢,去享了不屬於自己的溫柔小意。
他如何配得起?
這幾日他便硬撐著身子,喝藥時總是自行奪了一飲而盡,換身上的傷藥時也急躁得很,皆是胡亂抹了藥便急急把傷口裹了去。
他不想再露出一絲不堪。
他已是如此不堪,露了歡欣,露了柔軟,若是再露出些微心事,教他如何自持?
周絮看他這般,雖總是蹙著眉,卻也不喝止他,只是在他飲藥之後及時送一匙蜜到他唇邊,在他裹了傷口之後利落地給他披上衣衫。
他是懂他的,溫客行想,他的周子舒是懂他的,懂他不能再有半分柔軟了,既已出夢,他便是溫客行了。
可或許是今日的晨光太盛,晃得人眼睛發酸;也或許是今日的煙太濃,刺得人鼻子發酸。
他看著周絮捧了藥碗讓他接過去的樣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