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哭出了聲,舒雲飛過去勸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哭有什麼用?
1996年11月改定於君山?洞庭山莊
《漫天蘆花》
蘇家世代書香,家風清白。相傳祖上還中過狀元。到了蘇幾何手上,雖不及顯祖那麼尊榮,但在這白河縣城,仍然是有臉面的人家。早在三十多年前,蘇幾何就是縣裡的王牌教師。他是解放前的大學生,底子厚實,中學課程除了體育,門門可以拿下來。不擅教體育不為別的,只因他個頭兒瘦小,一臉斯文。那個時候還興任人唯賢,他當然成了一中校長。
讀書人都說,幾何幾何,想爛腦殼。蘇校長最拿手的偏是教幾何。他的外號蘇幾何就是這麼來的。久而久之,很多人反而淡忘了他的大名。他其實有一個很儒雅的名字,叫禹夫。有人說現在的人名和字都不分了,這禹夫還只是他的名。但他的字在破四舊的時候被破掉了,他自己不再提及,別人也無從知曉。這麼說來,幾何其實只能算是他的號了。幾何二字的確也別有一番意趣,蘇校長也極樂意別人這麼叫他。不過真的直呼蘇幾何的也只是極隨便的幾個人,一般人都很尊敬地叫他蘇校長。只是文化大革命中,他為幾何二字也吃了一些苦頭。學生們給他羅列了十大罪狀,有一條就是他起名叫蘇幾何。十幾歲的中學生只知道哪位古人說過一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話,幾何二字自然不健康了。學生們並不知道這是別人給他起的外號。
關於蘇幾何,有一個故事傳得很神。一中那棟最氣派的教學樓育才樓是當年蘇幾何設計的。說是他將整棟房子所需磚頭都作了精確計算,然後按總數加了三塊。教學樓修好之後,剛好剩下兩塊半磚。還差半塊磚大家找了好久,最後發現在蘇校長的書架上。原來蘇校長拿回去留著紀念去了。這個故事誇張得有些荒誕,但人們寧願當作真的來流傳。鄉村教師向學生新授幾何課時,總愛講這個故事,說明學幾何多麼重要!
蘇校長再一次名聲大震是八十年代初。一中高考錄取年年在全地區排隊第一,被省裡定為重點中學。他自己大女兒靜秋考人復旦大學,二兒子明秋上了清華大學,老三白秋正讀高三,也是班上的尖子。就憑他教出這三個孩子,誰也不敢忽視他在教育界的地位。老三白秋那年初中畢業,以全縣最高分考上了中專,別人羨慕得要死,他家白秋卻不願去。蘇校長依了兒子,說,不去就不去。你姐在復旦,你哥在清華,你就上北大算了。這本是句家常話,傳到外面,卻引出別人家許多感慨來。你看你看,人家兒女爭氣,大人說話都硬棒些。你聽蘇校長那口氣,就像自己是國家教委主任,兒女要上什麼大學就上什麼大學,自己安排好了。縣城尋常人家教育孩子通常會講到蘇家三兄妹。說那女兒靜秋,人長得漂漂亮亮,學的是記者,出來是分新華社,說不定還會常駐國外。明秋學的,凡是帶電字的都會弄,什麼電冰箱、電視機不在話下。肯定要留北京的。老三白秋只怕要超過兩個老大,門門功課都好,人又標緻,高高大大,要成大人物的。財政局長朱開福的兒子朱又文和白秋同班,成績是最差的。朱局長在家調侃道,看來蘇校長三個兒女都是白養了,到頭來都要遠走高飛,一個也不在大人身邊。還是我的兒女孝順,全都留下來為我二老養老送終。朱又文聽父親這麼不陰不陽地講一通,一臉鮮紅。
蘇幾何也覺得奇怪,自己兒女怎麼這麼聽話。他其實很少管教他們。一校之長,沒有這麼多時間管自己的小孩。現在大學裡都喊什麼六十分萬歲,自己兩個孩子上大學仍很勤奮,還常寫信同父親討論一些問題。看著兒女們一天天懂事了,他很欣慰。他把給兒女們回信看作一件極重要的事,蠅頭小楷寫得一絲不苟。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就到這個份上了,孩子們日後說不定會成大器。多年以後,自己同孩子們的通訊成了什麼有名的家書出版也不一定。所以他回信時用詞遣句極講究,封封堪稱美文。又因自己是長輩,寫信免不了有所教導。可有些人生道理,當面說說還可以,若落作白紙黑字,就成了庸俗的處世哲學,那是不能面世的。這就得很好地斟詞酌句。給孩子們的信,他總得修改幾次,再認真抄正。發出之前還要讓老婆看一遍。老婆笑他當年寫情書都沒這麼認真過。蘇校長很感慨的樣子,說,我們是在為國家培養人才,不是培養自己的孝子,小視不得啊!
白秋讀書的事不用大人費心,他媽擔心的是他太喜歡交朋友。蘇校長卻不以為然。他說白秋到時候只怕比他姐姐、哥哥還要有出息些。交朋友怕什麼?這還可以培養他的社會活動能力。只要看著他不亂交朋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