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沒有絲毫的嘲笑,反倒在沉默的注視中流露出幾分欽敬之情。
齊宣王見名士們竟然沒有走,先是一愣,心思一轉便笑了,轉身對張儀笑道:“這些都是稷下名士,方才正在與本王議論治學之道呢。”又轉身高聲道:“諸位,這位便是名動天下的秦國丞相,名士張儀!”眾人拱手齊聲道:“久仰!”張儀也是一拱手:“久仰!”彼此竟是都沒有做官場禮節。齊宣王笑道:“先生請入座。”孟嘗君便將張儀讓進了王案左手的長案前,自己則坐在了王案右手。
“敢問齊王,我等欲向丞相討教,不知可否?”辯士田巴高聲請示。
“但憑丞相了。”齊宣王笑著看看張儀。
張儀道:“有幸相逢,自是客隨主便了。”
“在下田巴,敢問先生:秦國欺凌天下,猖狂至甚,丞相不以為有違天道麼?”
張儀悠然一笑:“久聞稷下名士見多識廣,何如此閉目塞聽?當初,圖謀瓜分秦國者,山東六國也;重兵圍堵秦國者,山東六國也;商旅封鎖秦國者,山東六國也。如今,合縱鎖秦者,仍是山東六國;四十八萬大軍攻秦者,還是山東六國。誰恃強凌弱?誰猖狂至甚?誰有違天道?豈不一目瞭然?”
“在下環淵。秦國妄圖一統天下,先生為狼子野心張目,這是何家之學?!”
張儀大笑:“一統天下便是狼子野心?當真曠世奇談!天下統一而後安,天下分裂而戰亂。惟其如此,我華夏皆視一統天下者為聖王雄主,萬古流芳。以環淵奇談,三皇五帝,商湯周武,不也是狼子野心了?放眼當今,哪個國家不想一統天下?魏國嘗試過,楚國嘗試過,齊國更嘗試過。雖然都失敗了,但有識之士都讚賞他們曾經有過的勇氣與雄心。如今秦國也在努力嘗試,何以便橫遭貶斥?一統華夏為亙古正道,但凡有識之士,無論所持何學,皆應順時奮力,為一統大業助力,張儀自不能外,且以此為無上榮耀!莫非環淵之學,是專一的復辟分裂之學?專一的以反對一統為能事之學?”
片刻之間,兩個憤激滿腔的新銳名士便鎩羽而歸,大殿中一時驚愕沉默。猛然,一人高聲道:“在下接予,先生入齊,意欲何為?”
“秦齊修好,豈有他哉?”
“與秦修好,對齊國有何好處?”
張儀揶揄笑道:“敢問先生,與六國合縱,又有何等好處啊?”
“立我國本,保我社稷,大齊永不淪亡!”
“先生之言,何其荒謬也!”張儀正色道:“合縱若是立國之本,秦國何以強大?齊國強大之時,又何曾與人合縱?不思發奮惕厲,卻一味的將國家命運綁在別家的戰車上,這便是稷下學宮的強國之道麼?”
一黃衣高冠者憤然高聲道:“在下莊辛。先生做了秦國丞相,又做魏國丞相,首鼠兩端,吃裡扒外,不怕天下笑罵了?”
張儀縱聲大笑:“莊辛妙人也!先生本是楚人,卻在齊國做事,莫非也是吃裡扒外首鼠兩端?六國合縱,蘇秦身佩六國相印,豈非成了吃裡扒外首鼠六端?我秦國正欲請孟嘗君為相,莫非孟嘗君也要吃裡扒外首鼠兩端了?身在戰國,卻不知戰國之事,先生好混沌也。”
稷下名士們一片難堪之時,卻有一個人從容站起拱手道:“在下荀況。秦國變法,本是強國正道,天下之師。敢問先生:秦國連橫,是否欲圖攪亂六國,奪其變法機會,而使一己獨大?”
張儀見此人敦厚穩健,問題來得極是正道,不禁肅然拱手道:“連橫之要,在兩國互不侵犯,共同康寧。秦國決然不幹盟友國政,何能攪亂盟友朝局?自古以來,亂國者皆在蕭牆之內,我自不亂,何人亂我?我自不滅,何人滅我?若欲真心變法,便是秦國,又奈我何?”
“如此說來,先生不怕盟友與秦國一爭高下?”
“天下雖大,惟有道者居之。堂堂正正的變法,堂堂正正的與秦國一爭,便是雄傑之邦。若無勇氣與如此對手一爭,秦國便當滅亡而已,豈有他哉!”
荀況肅然躬身:“秦國氣度,可容天下,齊秦修好,荀況大是贊同!”大殿中一片愕然!誰也想不到荀況竟公然贊同秦齊修好,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人再發難詰問了。齊宣王猛然醒悟,哈哈笑道:“丞相好辯才!好辯才!孟嘗君,設大宴,為丞相接風洗塵了。”
在這一場盛大夜宴的觥籌交錯中,稷下名士們紛紛與張儀切磋周旋,齊宣王卻一直與孟嘗君喁喁低語著。兩個多時辰的宴會,張儀只是痛飲高論,誰上來便應酬誰,竟然沒有說一句與使命相關的話。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