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跟我同時失眠的還有空調。自從我失眠後,空調在晚間就沒關過。它將一個碩大的四方腦袋伸在外面吐故納新,無怨無悔地陪伴著我。看著它那聲嘶力竭的樣子,使我想到某種鞠躬盡瘁的獻身精神。我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亂七八糟的事物,女人,麻將,鈔票,詩歌,甚至還有明天在哪家蹭飯的問題,一齊湧現出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物輪留在我腦子裡登臺亮相,揮之不去。我常常在深夜三四點鐘起床泡一包康師傅,那個老頭的形象成為我在夏天最熟悉的形象之一,我知道這傢伙給不了我多少營養,但卻能給我充飢。來這麼一包我就能管到天亮。當並不美好的朝陽從視窗照射進來時,我就該入睡了。於是我開始把手機關掉,把電話線拔掉,中斷對外一切資訊。然後,我在雜亂無章的睡夢中迎接每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這是人類可以忽略我的一個時段。當我一覺醒來時,往往正是人家下班的時候,我又該到朋友家去蹭飯了。讓他們多加半碗米,就可以餵飽一個詩人——我的要求如此簡單。
這時候我就感到朋友的重要了。這些朋友,更確切地說是玩伴。稱他們是朋友,是因為跟他們都有交情。稱他們是玩伴,是因為我們許多時候在一起玩耍。玩耍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玩耍也成了交情的實質和意義的載體。我跟現代大多數人一樣,不喜歡板著面孔過那種純粹的日子,還需要交流,需要玩耍。如同勞動需要工具一樣,玩伴在玩耍中就顯得尤其重要了。這裡所說的玩伴是指小胖子,趙德發,歐陽一虹等等。每當我和他們一起玩過,大家各自回家之後,我就有種喪魂落魄的感覺。玩伴走了,心也空了。不敢想像,如果我沒有了這些玩伴,往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枯燥,乏味,無聊,它們象一堆生活垃圾填滿了我的每一個日子。時間在我面前已無足輕重了,以前視為最寶貴的東西現在卻成了負擔。什麼一寸光陰一寸金,這話一定是哪位古人在忙得不可開交時說的。一旦不忙了,就會迅速貶值。你會覺得時間真是個怪物,你恨它,愛它,需要它,嫌棄它,卻一輩子也擺脫不了它。象個多面體的女妖,美麗、殘忍,而可怕。天氣是越來越熱了。我的全部詩興都被高溫蒸發了,再臭的詩也寫不出來了。我發現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什麼詩意,所謂的詩意只是詩人們的奇思妙想而已。
我從作協朋友那裡借來了一些光碟,全是海外名片。歐陽一虹小姐陪著我看。她是經濟報記者,是一年前在跟文友聚會的時候認識的。因為她是女孩,我們談不上是什麼好朋友,但朋友還是算得上的。她家在上海,跟父母住在家裡不方便,就租房住到外面了。這是一個追求個性自由的時代,作記者的歐陽一虹更是如此。女孩大了,管不住了。她就住在我樓下。我住604室,她住503室。電話一打她就上來了。我們一邊喝茶,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鋼琴課》。她看哭了。這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感情一碰就變形的那種。劇情動人處,她淚水就涮涮地往下滴。剛才喝下去的茶全從眼睛裡冒出來了。這使我明白了一點道理,哭是笑的另一種形式,眼淚是稀釋了的歡樂和笑聲。我開玩笑說:“水再缺,南水北調工程也不缺你這點水資源。留著自己用吧。”歐陽一虹一甩秀髮,衝我一笑,擦乾眼淚,準備回去了。她要趕寫一國有企業改制的長篇專訪,過幾天要見報。所以得“趕”。從某種意義上講,記者跟詩人幹著同樣的活,都是手工業者。又都屬於熱衷於感受現實生活的一類人。不同的是,他們用囉索的語言反映精彩的生活過程,我們用精煉的語言描寫囉索的生活片斷。出門時,歐陽一虹說:“張大哥,以後這類傷感的片子別讓我看。給你澆了地,你還不說聲謝謝。”
歐陽一虹踏著清脆的腳步聲走了,聲音隨著樓梯往下滑去。我開始做飯。懶洋洋的,象一個消極怠工的三流廚師。正在準備切菜時,突然覺得一個人吃飯是件極其無聊的事。太沒勁了。乾脆不做了。準備下午在外面混一頓算了。於是我重新回到電視機前,一邊看碟子,一邊剔牙。我牙縫很大,蟲蛀的。這成為我醜陋的一部分。我生長在西北農村,15歲那年才知道牙刷是什麼東西,16歲時才刷牙。當我開始學會刷牙時,牙齒已經壞得差不多了,甚至可以不刷牙了。上大學時牙縫就已經很寬了,別人跟我說話時,首先看到我的是牙縫,然後才看到牙齒。就跟我們看盲人,首先是看見他的眼睛,其次才是看到他的臉一樣。特徵的東西總是最先映入眼簾。我通常飯後一段時間牙不舒服。有同學開玩笑說,往後建議老師每天給我開一節必修課,讓我專門清理牙齒,打掃口腔衛生。
我的玩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