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訓練。和阿塔羅先生一起,他坐在有蘭色軟墊的凳子上,用一個15磅重的啞鈴練習曲臂舉重。一個學生從辦公室走來交給阿塔羅先生一個便條。他看了一眼條子上的名字,走向肯特,伸手交給他,條子仍折迭著,夾在兩指之間,未曾讀過。
“從校長辦公室來的。”他說,然後走開了。
肯特把手臂伸直,將啞鈴放在凳子上,條子上有預先印的字樣:“校長簡訊。”辦公室的學生助手在空白處寫上日期和話語:“到辦公室去見伽德納先生,馬上去。”
肯特感到似乎啞鈴掉到脖子上,得吞下自己的痰唾了。而另一方面,腎上腺素又急劇分泌,他估計,不用起重器,他就可以把汽車輪子換下來。
“不公平!”他想,“他是這裡的當權派,就可以強迫我作不想作的事嗎?我是學生,就非得照他的要求辦事?我沒有準備好面對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把條子放在短褲口袋裡,拿起啞鈴,繼續練習曲臂舉重。再和其他人一起練習各種動作,包括俯臥撐、碟式魚躍,屈臂魚躍等,直到課堂結束。
他徑直走到更衣室,準備橄欖球訓練。他正在套上訓練服裝,羅比·伽德納也進來了。羅比的保管箱距離肯特的只有十二英尺遠,處於油漆長凳的另一頭,他徑直走向那裡,一手開啟櫃門,另一隻手拎著夾克衫,他和肯特之間,還有四個其他男孩也在換衣服,金屬門劈啪響著。
緊張氣氛在這兩個相隔十二英尺的異母兄弟之間瀰漫著。
羅比掛上自己的夾克衫,
肯特栓上肩墊。
羅比把襯衣從褲子中拉出來。
肯特伸手去拿緊身衣。
他們兩人都直盯著自己的衣櫃。
他們的姿勢都堪稱典範,樣子都凜然不可犯。
“是的,是的,他在那兒,他會幹什麼呢?”
他們都深知道對方,每個人都想轉身,尋找對方身體與自己的相似之處。
羅比先轉身。
肯特也轉過身來。
他們的眼睛相遇了,相互迷戀著,違背自己的意願,被相同的血緣和共同知曉的秘密牽扯到一起來了。
異母兄弟,同一年出身,如果我們活著,應當一生都相互關連。
端詳著對方與自己的相似之處,脖子上升起了紅暈。他們由父母之間的事件聯絡到一起。那件事發生在很久以前,使得眼下的場景既尷尬,又讓人捉摸不定。
這僅僅持續了一兩秒鐘。
兩人同時轉而專心致志地換衣服,讓相互的反感情緒再次在心裡生根,形成痛苦和纏繞不清的相互關係。將關係拋開一邊,還有一件事主宰著他們的思緒:倘若這件事被眾人知道了,他們都將成為議論的物件,就得應付由此而產生的各種可能的麻煩。
他們在遺傳基因上是兄弟,但在球場上仍然是敵手。
在無言的默契下,他們之間的相處原則在更衣室裡建立起來了:一起打球,但決不眼光相遇,在球隊表現充分合作,給教練以配合默契的印象,但在原則上仍相互排斥,雙手決不接觸,即使你進了球也不握一下。
他們走出去開始訓練,天氣變得陰沉,雲層厚重,翻滾,卷迭,預示著馬上會下雨。腳下的草坪感覺涼颼颼的;嘴罩很快發出黴味;風吹進頭盔的耳孔中,就象笛子演奏低音一般;裸露的小腿上沾滿泥漿,從不見幹過。到四點四十分,開始下起毛毛雨,他們都想盡快結束訓練,洗澡,然後回家,到溫暖的廚房吃晚餐。
訓練還未結束,象平常一樣,教練讓他們停下來,分成四組,喊到:“再練十個回合。”這就是說,離他吹響三聲短哨結束訓練,至少還得半個小時。
排好隊開始第二輪迴合時,羅比和肯特都同時看到了他,他們的校長、父親,站在球場邊的觀眾席邊,背風站著,雙手深深地插在灰色風雨衣口袋裡,風雨衣遮住小腿,黑色頭髮披散在前額上,褲子已起皺。他站著一動不動,全神貫注望著球場,就象法官面前的罪犯一樣。他孤零零地站著,形單影隻,站在一排排的鋁凳前面。雨水落在肩上,肩膀顏色變深。和那群運動員的肩頭對比,他一動不動的姿勢更顯得孤獨無助。看到他正在注視著自己,感到他的後悔和慚愧心情在秋雨朦朧中傳到他們身上。無力對抗比卑劣行徑更強大有力,頑強地改變個人意願。這對異母兄弟轉過身來,透過朦朧的草坪,相互對望一眼,一瞬時,和此前的對立和分裂情緒相反,對共同父親的一股憐憫之情使他們團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