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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時間只是下午兩點,天空卻已完全黑了下來,同平時的傍晚差不多。公路上的汽車迫不得已開啟了車燈。
開始起風了。
陰沉沉的烏雲壓在紐約摩天大樓的樓頂,不一會兒,大樓的頂層已經完全籠罩在烏雲裡難於辨認了。
風越刮越大。它捲起地上的舊報紙,把它橫掃過沒有行人的馬路,有的報撲上了街燈,嘩嘩啦啦地作響:有的報紙沿著牆角,象老人踏著碎步那樣前行。
開車的人們,都知道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加大了油門,趕在大雨傾盆之前到家。
轟隆隆的驚雷,就在頭頂上炸開了。
王起明駕駛著他的新車,剛剛透過海底隧道,大雨就如同尼加拉瀑布一樣直瀉而下。
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車頂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雨刷以第三檔的速度忙碌著,快速地抹掉雨水。可是,前面的一切,仍然罩在雨簾之事,什麼也看不清。
汽車濺起了兩排水浪,就象一艘在水裡疾駛的快艇。
車子不斷受到積水的阻礙,所以,他很難把握住方向盤,車子左搖右擺。可他根本不減速,右腳始終沒有離開油門。
汽車在暴風雨中衝殺著,搏鬥著,疾駛著。
放在駕駛臺前的一束白花,被車身劇烈的擺動甩在了地上。
他左手扶著方向盤,騰出右手,彎下腰去拾那白花。他兩眼仍然注視著前方,右手在地上摸索。
終於,他摸到那束小白花了。他用手指夾住它,正想把它放在胸前時,猛然發現前方一對紅色的剎車燈閃亮。爭剎車已經晚了。
他飛快地朝左一打方向盤。可左邊的高速公路牆,頂著他的車鼻子衝了過來。
他又向右一打方向盤,車子擦著水泥牆,擊濺起一串火花,衝了過去。
這輛新車的車體上,留下了一條從頭到尾、永遠不可能修復的深深劃痕。
王起明處泰然,還在加速行駛,讓受了傷的車象箭一般地衝過雨障。
墓地裡,平時就人跡罕至,今天這樣惡劣的氣候下,就更沒有人了。
他開啟車門,頭剛一伸出去,大雨撲面而來,打得他抬不起頭。
他彎下腰,緊護著那束白花,在大雨中尋打著女兒的墓碑。
大雨之中,他在尋找。雨水打得他睜不開眼,那些墓碑也變得字跡模糊,一時間難於辨認。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彷彿是藉助這閃電的提示和指引,他一眼就發現了寧寧的墓碑。
她每次出現都是這樣的突然,使他猝不及防。
他站立在女兒墓碑前面。
墓碑上鐫刻著CATHYWANG�EEB1969—DEC1988(凱絲·王,生於1969,歿於1988)
他辨認著墓碑,如同端詳著女兒的臉。
他又手顫顫地捧出那束小白花,放置在墓碑前。
那嬌嫩的小花,哪能經得起狂風暴雨的吹打,眨眼之間全部被打癱在墓碑前的草地上。
轟隆。
又是一長串的巨雷,象是一百門大炮,向這裡轟來。
他覺得是自己的皮,被人剝下來,蒙成鼓面,有十幾磅重的鼓槌,在敲打他的背。
震撼他的心。
他用胳膊、用手背,一抹臉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想再看一眼那白色的小花。可是,白花已在暴雨中消失了。
“寧寧。”
他說,那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到,他卻堅信,寧寧也聽到了。
“爸爸來看你啦。”
他停了半晌……“是爸爸錯了,寧寧!是爸爸對不起你!”
說到這裡,他身不由已地跑在墓碑前,頭抵在墓碑上,雙肩止不住地抽動。
他哭得傷心,一句話早已不連貫了,可他還在對女兒說著,說著,他堅信,寧寧在九泉之下會聽得見他的懺悔。突然,他發現了一片白花的花瓣。他象發現了什麼寶貝一樣地把那花瓣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吻著,吻著……
“寧寧,我錯啦,真是我錯啦!”
是什麼錯了呢?
是打了女兒?
是不允許她獨立,還是過早地允許她獨立呢?
是不該去那個地獄似的橋洞,還是應該去那兒?
是不應該讓她來到紐約?還是乾脆連自己都不該來?
究竟是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