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沈傲身上,已經有人猜測,楊戩與沈傲關係密切,楊戩不敢念,莫非這份奏疏對沈傲不利?
這個理由倒是解釋得通,一時之間,群臣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憂慮;周正忍不住凝起了濃眉,不忍去看沈傲一眼;衛郡公石英臉色平靜,可是心裡早已翻江倒海;至於姜敏、曾文等人已是一個個面如土色,像是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王黼臉帶冷笑,心知自己距離成功只剩下一步之遙,這一次整倒沈傲,朝廷的時局驟變,到了那個時候,就算趙佶要怪罪,有太皇太后和蔡京在,他自信對付沈傲之餘,尚還有自保的餘地。
蔡京老態龍鍾地站著,屹然不動,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架勢,雙目只是微闔,不喜不悲,躬身聽旨。
殿下任何一個人的舉動,都收入了趙佶的眼中,趙佶端坐著,對楊戩冷聲道:“叫你念,你就唸。”
“陛下……”楊戩伏地慟哭:“老奴不願做這個千古罪人,求陛下開恩,老奴實在不敢念。”
千古罪人?這一個字眼讓有心人捉摸到,卻又是一頭霧水,念個聖旨也是千古罪人?這倒是稀罕得很了。
殿中鴉雀無聲,唯有楊戩的低泣輕輕傳出,有著說不出的詭異,趙佶面色冷若冰霜,幽深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便道:“那就請蔡太師來唸吧。楊戩,將聖旨交給太師。”
楊戩連忙叩首謝恩,捧著聖旨下殿交給蔡京,蔡京開啟聖旨,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只是這詫異一閃即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他帶著深意地遠眺了對面班中的沈傲一眼,隨即清清喉嚨念道:“制曰:朕德不類,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應太后懿旨出宮祈福,卻以恣遊為樂,乃至蘇州,不思勉勵勤政,遂起頑念……滋有沈傲者,出言勸諫,朕不以為意,反誘其出巡……朕受命於天,立政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今明徵其義,以示天下。”
這一道旨意念出來,已是人人惶恐,所有人目瞪口呆,紛紛拜倒伏地:“臣萬死……”於是一個個叩頭,紛紛請罪。
只有那王黼如遭雷擊,臉色驟變,瞬間裡變得蒼白無色,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攤在了地上,至於後面的話他再也聽不清了,心裡不由悵然地想:“這一次只怕完了,老夫為官數十年,屹立不倒,想不到今日竟要敗在一個黃毛小子的手裡!”
沈傲心裡閃過一絲慶幸,卻又忍不住頭痛,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以這種方式收場,這種方式固然不壞,只是如今卻是欠下了一筆天大的人情,這一輩子只怕也還不清了;沈傲心裡腹誹一番,忍不住抬眸感激地看了趙佶一眼,趙佶仍然端坐,朱冕之後的臉色仍舊冰冷,顯然氣色很差。
這是一份罪己詔,詔書之中詳盡地道出了趙佶私遊的經過,而沈傲在奏疏之中非但不是個勸說皇帝私遊的佞臣,反而忠正直言,屢屢勸諫;最後趙佶乾脆誘他出城,讓沈傲背了這個黑鍋。
這本來就是事實,只是有些時候,這些事實就是窗戶紙,明知如此,卻是誰也不能捅破;當今皇帝豐亨豫大怎麼可能會有錯?就算是錯,那也是臣子是近臣的錯。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罪己詔在介紹了經過之後,則是開始反省,這些反省當然只是套話,只是對於趙佶這種愛面子的皇帝來說,下罪己詔去昭告天下,只怕比殺他還難受。
偏偏這個時候,罪己詔還是下來了,如此一來,沈傲這個罪臣當然不能降罪,太皇太后的懿旨縱然是給予了懲處,可是罪名的理由都已經推翻,那麼罪過就成了功勞,還治個什麼罪?
這一封罪己詔,當然不是用來搪塞群臣和天下百姓,而是給太皇太后看的。
皇帝都頒發了罪己詔,臣子們當然得悔過,所謂君辱臣死,死倒是未必,樣子卻還是要做的,於是講武殿中一片哀鴻,一個個比賽似地捶胸頓地,紛紛說自己死罪,上不能報效君父,下不能體貼聖意。
這一邊哭得厲害,金殿上的趙佶已是冷哼一聲,在他看來,搬出罪己詔來實在是情非得已,如今這份詔書立即要透過邸報傳告天下,自此之後,他這一套自我吹噓的聖明之君算是一下子支離破碎,他長身而起,道:“你們自己反省吧,蔡京,將詔書送到門下省去,立即傳告天下!”說著,人已羞憤難當,帶著一股子怒火拂袖而去。
殿中的哭聲逐漸止住,這時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面面相覷,誰也不曾想到,等來等去,來的竟是這個,本來沈傲無事,一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少不得要彈冠相慶,慶賀幾句,可是如今誰敢露出個笑臉出來?於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