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了。喪偶天鵝的哀鳴和喪偶老狼的哀嗥振顫共鳴,合成了《草原悲愴》,比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更加真切,更加悲愴。
楊克淚水喘急,直到天明。
幾天以後,沙茨楞從場部回來說,包順貴裝了半卡車野芍藥的大根,到城裡去了。
高原初夏的陽光,將盆地上空浮島狀的雲朵照得又白又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空氣中瀰漫著羊群羊羔嚼出的山蔥野蒜的氣味,濃郁而熱辣。人們不得不時時眨一下眼睛,滋潤一下自己的眼珠。陳陣睜大眼睛觀察新草場和新營盤陣地,他太怕母狼帶狼群來搶奪小狼和報復羊群了。
二大隊三十多個蒙古包,紮在盆地西北接近山腳的緩坡上。兩個蒙古包組成一個浩特,浩特與浩特相距不到一里,各個生產小組之間也很近。這樣的營盤安排要比以往各組相距幾十裡駐營間距,緊了幾十倍。畢利格和烏力吉下令如此集中紮營,顯然是為了防範新區老區狼群的輪番或聯合攻擊。陳陣感到額侖的狼群無論如何也攻不破這樣密集的人群狗群防線。只要一個營盤遭狼襲擊,就會遭到無數猛狗的聯合圍殺。陳陣稍稍放下心來,開始眯起眼睛欣賞新草場。
大隊幾十群牛羊馬都已開進了新草場,處女草地一天之間就變成了天然大牧場。四面八方傳來歌聲、馬嘶聲、羊咩聲和牛吼聲,開闊的大盆地充滿了喜氣洋洋的人氣、馬氣、羊氣和牛氣。
陳陣和楊克的羊群長途跋涉以後都累了,散在蒙古包後面不遠的山坡上吃草。陳陣對楊克感慨道:這片夏季草場與去年那塊草場真有天壤之別,我心裡有一種開疆拓土般的自豪,舒暢還是多於遺憾。有時覺得好像在夢遊,把羊放到了伊甸園來了。
楊克說:我也有同感,這真是個世外草原,天鵝草原。要是沒有包順貴,沒有知青,沒有外來戶就好了,額侖的牧民肯定能與那些白天鵝和平共處的。在天鵝飛翔的藍天下牧羊,多浪漫啊,連伊甸園裡可能都沒有白天鵝。再過幾年,娶一個敢抓活狼尾巴的蒙古姑娘,再生幾個敢鑽狼洞的蒙漢混血兒,此生足矣。楊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草香說道:連大唐太子都想當個突厥草原人,更何況我了。草原是個愛狗和需要狗的地方,不像北京到處都在“砸爛狗頭”。我這個“反動學術權威”的“狗崽子”,能到草原紮根安家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陳陣反問道:要是沒有知青就好了,你不是知青啊?
楊克說:在靈魂誠心誠意拜過狼圖騰以後,我就是一個蒙古人了。蒙古草原人真是把草原當作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大命,到了牧區以後,我覺得農區來的人真可惡,難怪遊牧民族要跟農耕民族打幾千年的仗。我要是生在古代,也會像王昭君那樣主動請求出塞的,哪怕當昭君的衛兵隨從我也幹。一旦打起仗來,我就站在草原大命一邊,替天行道,替騰格里行道,替草原行道。
陳陣笑笑說:別打啦,歷史上農耕與草原兩個民族打來打去,然後又和親又通婚,其實我們早已是中原和草原民族的混血後代了。烏力吉說過,這片新草場能讓額侖的人畜鬆快四五年,如果烏力吉立了這個大功,能重新上臺就好了,我關心的是烏力吉和畢利格他們的草原力量,能不能抗過掠奪草原的勢力。
楊克說:你太烏托邦了!有一次我聽見父親說,中國的前途,就在於把農耕人口數減少到五億以下。可是農耕人口惡性膨脹的勢頭誰能擋得住?連蒙古的騰格里和中國的老天爺也乾沒轍。這二十年不要說把農民逐漸變為工人、市民和城市知識分子了,還恨不得把城裡的知識分子統統趕到農村去當二等農民,咱們幾百萬知青不是一下子就被掃地出城了嗎?就烏力吉和畢利格這點力量……連螳臂當車都不如。
陳陣瞪眼道:看來,狼圖騰還沒有成為你心中真正的圖騰!狼圖騰是什麼?狼圖騰是以一當十、當百、當千、當萬的強大精神力量。狼圖騰是捍衛草原大命的圖騰,天下從來都是大命管小命,天命管人命。天地沒命了,人的小命還活個什麼命!要是真正敬拜狼圖騰,就要站在天地、自然、草原的大命這一邊,就是剩下一條狼也得鬥下去。相信物極必反的自然規律吧,騰格里是會替草原報仇的。站在大命一邊,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和破壞大命的勢力同歸於盡,然後靈魂升上騰格里。人生能有這種結局,也就死得其所了。草原絕大多數的狼都是戰死的!
楊克一時無語。
小狼對視野寬廣的新環境十分好奇和興奮,它有時對排隊去小河飲水的牛群看個沒完,有時又對幾群亮得刺眼的白羊群,歪著頭反覆琢磨;過了一會兒,又遠眺湖泊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