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浙江長興縣,也都有欠完整。相形之下,海瑞的遺墨,涉及當日地方政府的各個方面,最具參考價值。研究海瑞其人其文,可以使我們對當日的情形有更具體的瞭解。當然,問題還遠不止此,比如何以萬曆的立儲問題業已解決而爭執卻綿延不斷?何以島國日本可以侵犯中國而中國卻不能遠征日本?何以當日的西歐已經用火器改進戰術而中國還在修築萬里長城?何以人人都說海瑞是好官而他卻偏偏屢遭排擠?這些具體問題,無疑和上述總的癥結密不可分,然而卻各有其特殊的原因。筆者寫作此書時,雖已不同於過去的暗中摸索,但下筆時仍然頗費躊躇。書中所提出的答案,均屬一得之見,敬請讀者批評指正。
中國的過去,禁忌特多,所以說話作文時有隱晦,或指彼而喻此,或借古以諷今,這在明朝人更為慣技。本書論述明朝時事,舉凡有所議論臧否,都是針對16世紀的歷史而發的。如果我要對今人今事有所議論,自當秉筆直書,決不願學明朝人的辦法,否則就是違反了自己寫書的目的。當然,另一方面,以古為鑑,今人也未嘗不能得到若干啟示。這本《萬曆十五年》,意在說明16世紀中國社會的傳統的歷史背景,也就是尚未與世界潮流衝突時的側面形態。有了這樣一個歷史的大失敗,就可以保證衝突既開,恢復故態決無可能,因之而給中國留下了一個翻天覆地、徹底創造歷史的機緣。
本書由英文譯為中文,因為國內外情況的差別,加之所譯又是自己的著作,所以這一翻譯實際上是一種譯寫。筆者離祖國已逾30年,很少閱讀中文和使用中文寫作的機會,而30年來的祖國語言又有了不少發展,隔膜更多。幸經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沈玉成先生將中文稿仔細閱讀一過,作了文字上的潤色;又承中華書局編輯部傅璇琮先生關注,經常就各種技術問題與筆者書函磋商。所以,本書與讀者見面時,文字方面已較原稿流暢遠甚。其有創意遣辭方面根本性的不妥,當然仍應由筆者負責。又,廖沫沙兄為筆者年輕時的患難之交,蒙他在百忙中揮翰題簽,為本書生色不少。謹此一併致衷心的謝意。
黃仁宇
1981年1月於美國
第一章 萬曆皇帝
公元1587年,在中國為明萬曆十五年,論干支則為丁亥,屬豬。當日四海昇平,全年並無大事可敘,縱是氣候有點反常,夏季北京缺雨,五六月間時疫流行,旱情延及山東,南直隸卻又因降雨過多而患水,入秋之後山西又有地震,但這種小災小患,以我國幅員之大,似乎年年在所不免。只要小事未曾釀成大災,也就無關宏旨。總之,在歷史上,萬曆十五年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
既然如此,著者又何以把《萬曆十五年》題作書名來寫這樣一本專著呢?
1587年,在西歐歷史上為西班牙艦隊全部出動徵英的前一年。當年,在我國的朝廷上發生了若干為歷史學家所易於忽視的事件。這些事件,表面看來雖似末端小節,但實質上卻是以前發生大事的癥結,也是將在以後掀起波瀾的機緣。其間關係因果,恰為歷史的重點。
由於表面看來是末端小節,我們的論述也無妨從小事開始。
這一年陽曆的3月2日,北京城內街道兩邊的冰雪尚未解凍。天氣雖然不算酷寒,但樹枝還沒有發芽,不是戶外活動的良好季節。然而在當日的午餐時分,大街上卻熙熙攘攘。原來是訊息傳來,皇帝陛下要舉行午朝大典,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奔赴皇城。乘轎的高階官員,還有機會在轎中整理冠帶;徒步的低階官員,從六部衙門到皇城;路程逾一里有半,抵達時喘息未定,也就顧不得再在外表上細加整飾了。
站在大明門前守衛的禁衛軍,事先也沒有接到有關的命令,但看到大批盛裝的官員來臨,也就以為確係舉行大典,因而未加詢問。進大明門即為皇城。文武百官看到端門午門之前氣氛平靜,城樓上下也無朝會的跡象,既無幾案,站隊點名的御史和御前侍衛“大漢將軍”也不見蹤影,不免心中揣測,互相詢問:所謂午朝是否訛傳?
近侍宦官宣佈了確切訊息,皇帝陛下並未召集午朝,官員們也就相繼退散。驚魂既定,這空穴來風的午朝事件不免成為交談議論的話題:這謠傳從何而來,全體官員數以千計而均受騙上當,實在令人大惑不解。
對於這一頗帶戲劇性的事件,萬曆皇帝本來大可付諸一笑。但一經考慮到此事有損朝廷體統,他就決定不能等閒視之。就在官員們交談議論之際,一道聖旨已由執掌文書的宦官傳到內閣,大意是:今日午間之事,實與禮部及鴻臚寺職責攸關。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