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3 / 4)

小說:大校的女兒 作者:向前

都沒有正兒八經地在農村待過,每年夏秋兩季助農勞動,幹幾天就走。我們心目中的農村便是小說《 豔陽天 》裡的農村,處處是愛情、露珠和綠。可一到了小梅嘴裡就全不是那麼回事。她說她十歲退學下地幹活時一天掙六分,合不到兩毛錢。我們詫異十歲的孩子能幹什麼。她說成年婦女幹什麼她就幹什麼,除了犁地之外,和大老爺們兒幹一樣的活兒。一年裡最累人的是秋收,收地瓜。那活急,要倒地種麥子。刨完了就地切,就地曬,曬成瓜幹,逢下雨半夜也得爬起來搶收。地瓜是她家鄉的主食,一年得吃大半年瓜幹,吃苞米麵是改善生活,白麵過年才能吃上,大米見不著。農民不種什麼就不吃什麼。山區缺水。秋收時她最怵的就是切地瓜幹,拿著小木板拿著刀,蹲在地裡邊切邊向前趕。這種活兒都是包件,幹一壟四分,誰也不敢怠慢。一天下來,兩腿哆嗦得站不住,晚上睡覺疼得爬不上炕,得靠哥哥抱上去。哥哥比她大三歲,看她累成這樣,心疼得直哭,幾次鬧著退學跟她一塊幹活幫家裡,娘不準。娘說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得供他上學,他是男孩子,他不能跟他爹似的一輩子在地裡做死,累死,窮死。爹四十不到就死了,娘跟他苦了二十年,到頭來還得自己拉扯三個孩子。小梅還有個弟弟,比她小兩歲。弟弟也上學。娘是個有見識的人。她和娘養活著他們兄弟倆,供他們吃,供他們穿,供他們上學,多苦多累,心裡自豪。小梅說現在說這些真覺著像在做夢。人哪,真是怪物,沒有受不了的罪,沒有享不了的福。現在醫院裡的人整天鬧著給食堂提意見,不是嫌菜的花樣少就是嫌菜不中吃。“我們那陣兒,哪有菜吃?有菜沒有油炒啊!豆油捨不得吃,得留著夜裡點燈用,芝麻油那麼一點點當什麼用?一天三頓吃鹹菜,能下飯就行。下來紅蘿蔔了,醃上。吃著紅蘿蔔,青蘿蔔又下來了,再醃上。趕紅蘿蔔吃完了青蘿蔔就醃成了,這時再把白菜幫子醃上。一茬接一茬地醃,一茬接一茬地吃。有的家連鹹菜也不叫隨便吃,為省糧食。……”

大校的女兒 第一部分(21)

“唉,算了,不說這些了。看這,小梅,同類項合併完了,再往下呢?”

我一直在輔導小梅數學,我和雁南計劃幫她考上護校。新規定戰士提幹必須經過院校學習。小梅不願意復員。她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一切,包括我們。並處處事事模仿。我們吃蘋果削皮兒,她也削;我們睡前要洗洗換換,她便也洗也換;我們不吃肥肉她便也不吃,儘管她愛吃。其中最熱衷於模仿我們的事是說普通話。小梅的家鄉話口音很重,“哥”念“果”,“做”念“揍”,“耳”念“樂”。小學校的老師上語文課比別處老師須多費一道工序:耳,耳,“樂朵”的樂——如同用國語註釋外文。小梅來後一年家鄉口音就聽不出多少了。她其實挺聰明。小梅的變化引起了教導員的注意,教導員認為農村孩子應當保持自己的本色,他本人即是保持本色的榜樣,離家鄉十多年了,一口膠東腔仍是純潔無瑕。一次他們科春節晚會他獨唱《 北風吹 》,回到宿舍後雁南直著脖子學給我聽:“跛風那國催……”笑得我差點腸梗阻。教導員責成雁南對小梅進行批評幫助。小梅要入黨要提幹,政治經濟命脈都攥在教導員手中,雁南便找小梅談了。

“小梅,你們家鄉話,好不好聽?”雁南怎麼也曲裡拐彎起來了?

“好聽什麼?土死了!”

雁南看看我,嘆口氣,沒滋沒味地又問:“是嗎?怎麼土?”

小梅抿著嘴不出聲地笑了,想了想,突然喊道:“樂果( 二哥 )——家走次( 吃 )飯倆( 啦 )——”嗓門大得就像真的站在田野裡一樣,把我和雁南嚇了一跳。小梅喊完憋不住又笑了起來。

“別笑了小梅。”雁南哀求她道,“不過家鄉話還是不能忘的對吧?要不將來複員回去不好辦對吧?”說完扭頭看我,我目不斜視。

“忘不了!”小梅說。停停,又說,“我不復員!”

“當兵總是要復員的……”

“我不復員!!”聲音之響使我和雁南同時一驚。小梅看我們一眼,放低了聲音,“我不復員,我喜歡這裡。到了這裡我才認識了你們,我才知道,以前我活得就像個白痴,整天吃了掙,掙了吃……”

窗外,海浪嘩嘩,低低地,緩緩地。

“小梅,以後我教你學說普通話。”

“也教我學接生,對吧?”

“那當然啦!”

“我幫你補習文化,咱們考護校!”

小梅看看我,又看看雁南,看看雁南,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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