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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那不是我寫的。”蕭墨存趕緊擺手撇清說:“我只是值此星夜,心略有感,隨口吟出罷了。”
那人呵呵一笑,嘶啞的聲調放緩,道:“你適才多唸了一遍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怎麼,難道年紀輕輕的,已經有了退居山野的歸隱之心了?”
“不敢,你說到歸隱,我便想到進取。”蕭墨存微微一笑,淡淡地說:“世人個個尋思進取,擠破腦袋要做這人上之人,但是,何為進取呢?高居廟堂,手握權柄,位極人臣,一呼百應,得到這的榮譽,是一種進取。良田百頃,錦衣玉食,僕役成群,嬌妻美妾,得到這樣的生活,也是一種進取。但是,人們似乎都忘了,這個世界的結構,就如高塔聳立,一層一層往上收,最後到達塔尖的,只有那麼寥寥數人,大部分人都註定要充當塔層、塔基,或者根本連塔基都算不上,只能是那高塔下的一點小沙土。”
那人一聽,點頭道:“正因為這樣,人人才要力爭我奪,搶那權位上寥寥可數的幾把椅子。”
“是啊,”蕭墨存嘆了口氣,說:“我只是在想,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換一種進取的呢?不涉廟堂,不落江湖,隻身遨遊天地之間,自由自在,心無掛礙,無有恐怖,來去之間,只做我自己。如沙鷗一樣無拘無束,豈不妙哉。”
那人似乎輕笑了一聲,道:“別忘了,沙鷗飛翔是自由,可天上水底,多少雙眼睛盯住,只等這隻笨鳥樂呵過頭,一個不著意,立即會有飛禽猛獸伺機而動,分而食之。”
蕭墨存一呆,隨即一笑,道:“也是,沒有天敵,沙鷗繁殖過多,也會成禍害。”
“呃?”那人沒有聽懂,問道:“何為繁殖?”
“沒什麼,你說得對,我不羨慕沙鷗了。”蕭墨存話音未落,只能牢門又一聲“哐當”,小全兒拎著燈籠漸行漸近,跑到蕭墨存牢門邊,悄悄道:“公子爺,等久了吧。換班的時辰快到,小的久候不得。這是您要的酒。”他將藏在懷裡的一個小長嘴瓷瓶遞過來,赫顏道:“小的沒用,只弄到這麼點,公子嚐了要覺著好,小的明兒個再想法……”
“沒事,謝謝你,辛苦你了。”蕭墨存接過瓶子,微笑道:“快回去吧,今兒個晚上的事,讓你當風險了。”
“公子爺,這是小的本份。”小全兒答道,忽然嘿嘿一笑,說:“公子爺,說句不怕您惱的話,這酒不是什麼好物件,夜深露重的,您莫要貪杯啊。”
“知道了,謝謝。”蕭墨存點點頭,說:“那個,還是把燈籠留下吧。”
“誒,小的知道了。”小全兒墊起腳尖,把燈籠掛在牢門頂上,又躬身行禮,這才匆匆離去。
“你的酒。”蕭墨存待小全兒走後,轉頭對那人說。
耳邊聽得一陣鎖鏈叮鐺亂響,夾雜著挪動身軀的摩擦聲,那人的聲音,從兩間監牢相隔的柵欄邊響起:“給我。”
蕭墨存走了過去,藉著黯淡的燈籠,只見那人披頭散髮,鬍子拉扎,根本瞧不清長相。只一雙眼睛,隱藏於毛髮叢中,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目光犀利如劍。蕭墨存被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下一頓,遞上酒瓶的手停在半空。
“拔開蓋子,遞給我。”那人仍舊看著他,口氣放緩。
蕭墨存拔了蓋子,一股酒香湧了出來,手握瓷瓶,小心遞過柵欄,那人並不接過,說了聲:“餵我。”
“啊?”
“餵我,我拿不了。”那人動了動桎梏在木枷上的手指頭,聲線轉低,語調中帶著難耐和渴望。蕭墨存遲疑了一下,湊近木柵欄,將瓶子對準了那人龜裂的唇。
他拿瓶子的手一頓,即被那人牢牢抓住。蕭墨存剛剛經歷過皇帝的事,對他人的觸碰格外敏感,手一僵,頃刻就想甩開,哪知手上竟如套了個精鋼圈,哪裡掙得了。他低頭,見那人如飲瓊漿,大口大口地就著他的手喝酒,臉上縱橫的也不知是鞭痕還是拳棒傷痕,心下一軟,不再用力,反倒將瓶子託高,方便他飲酒。
那人片刻就將一瓶酒喝得乾乾淨淨,放開蕭墨存的手,長長吁出一口氣說:“胭脂紅,你那僕人,竟然給你找這種娘們喝的酒。”
蕭墨存奪回瓶子,說:“知足吧你。”
那人輕笑了一聲,說:“不過也是,讓我給你找酒,我也找這一型別的。”
蕭墨存說:“你不會有這種機會,因為我不會喝酒。”
“你不會喝?”那人搖搖蓬鬆的頭,說:“對酒當歌,快意恩仇,這種樂趣要沒有了,做人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