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程度。奇怪的是,衝擊了西方資本主義的這股潮流,本身也在演變,而且正像毛主席所指出的那樣,事情正在向它的反面轉化過去。
我不相信,它真能轉化到它的反面。看來,互相激盪的兩股力量,都在推動歷史的進步;兩股力量,正在互相滲透,滲透的結果,都促使它們向前進。沒有激盪,沒有滲透,進步就不可想象了。
這就可以談談終極目的了。1789年、1917年,這股力量所以強有力,一方面因為它抓住了時代的問題,一方面是因為它設定終極目的。而終極目的,則是基督教的傳統:基督教的宗教部分,相信耶穌基督降生後1000年,基督要復活,地上要建立起千年的王國——一句話,要在地上建立天國。基督教的哲學部分,設定了一個“至善”的目標。共產主義是這種“至善”的實現。要使運動強大有力,這種終極目的是需要的,所以,當伯恩斯坦回到康德,即回到經驗主義,說“運動就是一切,終極目的是無所謂的”時候,他破壞了這面飄揚的旗幟,理所當然地要成為修正主義。可是,這些發生在“娜拉出走以前”。娜拉出走了,1917年革命勝利了,列寧跟他那時代的青年人說,他們將及身而見共產主義。當時的青年,現在恐怕已經死掉不少了,還活著的人,目睹的是蘇聯軍艦遊弋全球,目睹的是他們的生活水平還趕不上捷克,目睹的是薩哈羅夫的抗議和受迫害。而究竟什麼叫共產主義,迄今的定義,與馬克思親自擬定的定義“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見《共產黨宣言》)愈來愈紛歧,愈來愈不一致,也愈來愈難理解。也沒有多少人考慮過這個問題,也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答案。我的答案則是:即使以現在的狀況而論,蘇聯和中國的普通人比過去好得多了——假如真有共產主義的話,他們現在比幾十年前離共產主義近得多了。也許,讓1000年前的人活過來看現在的世界,他們會說,這就是共產主義。不過每一代人都不會滿意他們的處境,都在力求向上、向上、還向上,因此每一代人都有他們的問題(按辯證法說叫做矛盾)。至善是一個目標,但這是一個水漲船高的目標,是永遠達不到的目標。娜拉出走了,問題沒有完結。至善達到了,一切靜止了,沒有衝擊,沒有互相激盪的力量,世界將變成單調可厭。如果我生活其中,一定會自殺。這有什麼意思呢?還是不斷鬥爭向前,還是來一些矛盾吧!
說過這一段話,民主這個問題似乎也好解決一些了。
革命家本身最初都是民主主義者。可是,如果革命家樹立了一個終極目的,而且內心裡相信這個終極目的,那麼,他就不惜為了達到這個終極目的而犧牲民主,實行專政。斯大林是殘暴的,不過,也許他之殘暴,並不100%是為了個人權力,而是相信這是為了大眾福利、終極目的而不得不如此辦。內心為善而實際上做了惡行,這是可悲的。
反之,如果不承認有什麼終極目標,相信相互激盪的力量都在促進進步,這在哲學上就是多元主義;他就會相信,無論“民主政治”會伴隨許多必不可少的禍害,因為它本身和許多相互激盪的力量的合法存在是相一致的。那末,它顯然也是允許這些力量合法存在的唯一可行的制度了。我說過關於民主和進步、民主和科學的關係的許多話,上面也算是又一種解釋吧。
1973年4月29日
顧準《顧準文集》
老子的“道”及其他
我代你的《老子筆記》①編了目,可是內容只匆匆忙忙讀了一遍。膚淺的看法,你的筆記力圖有嚴密的結構,這個結構是服務於你的重點的(據我看來,重點是五至十節),這個結構也很好地為你的重點服了務。你甚至寫得有節奏,前四節像笛聲悠揚開場,第五節以後逐漸繁弦促管,“結語”是真正的高潮。
① 《老子筆記》系陳敏之所作,徵詢其兄顧準的意見,本篇為顧準的答覆。《老子筆記》刊於《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88年第1期,有刪節。
既如此,你筆底必定帶有感情,事實上豐富的感情“溢於紙表”,那麼怎麼能夠說是乾癟呢?你說乾癟,是自稱“無新意”。然而凡是涉及感情的,我看就無所謂新意舊意。感情是生命的表現,有感情的東西,怎麼樣也不是乾癟的。而一切奉命文學,則不論其中有無驚人之語,有無獨創的新意,它總是乾癟的。
奉命文學不僅現在有,過去就有。楊興順我看就是奉命文學,汪奠基也不免於奉命文學,那時候的奉命文學是要給古代中國增添光輝,於是那些東西就不免把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