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從裹著被子,半坐著向他爬過去,握上了他勒出青筋的手,微笑著,“是我自己要逃走的啊,我那時不懂事,騙了五哥帶我出來,也沒想過我走了之後五哥要怎麼辦,會不會受家法,就只想著去找他。”
度砂低首慢慢將額頭靠到她微涼的手上,不說話。
隔了一會,外面的人聲忽然隱隱騷動起來,那是和這幾天的人心浮動不同的一種動靜。
度砂抬起頭,和相從對視了一眼,閃過一致的瞭然。
——必是,那人終於回來了。
度砂拍拍衣服站起來,“那小子終於捨得回來了。昭兒你放心,我和他共事這些年,他雖然沒什麼良心,腦子總是有的,才不會和沈忍寒那個讀死了書的笨蛋一樣懷疑到你頭上。”
他信心滿滿,已摸出硬搶來的地牢鑰匙,只等放人。
相從張了張嘴,又閉上。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她本來就是嫌疑最大的外來者,又不慎落下那麼鐵板釘釘的把柄,應該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想到她身上才對。
即便看到她手持匕首也仍然毫不猶疑信她的人……只有五哥你一個啊。
騷動漸近,已聽見了腳步聲。
唯一可以透進地牢的一縷陽光被遮住。
進來的是兩個人,逆著光,誰的臉都看不清楚。
相從鬆開了握著鐵欄的手,閉上了眼,微微笑了一下,心裡一片死灰般的沁涼。
果然,求不得只是求不得。做什麼都沒用,再討好亦是枉然。
腦中清醒到一片空白,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好冷。
“你們都來了?”度砂興高采烈,“正好,采衣你說,我可以把我妹妹放出來了吧?那丫頭死心眼,自己不肯出來。”
有點空曠的牢裡迴盪著他一個人的聲音。
相從有些疲倦地道:“五哥,你先出去吧,這種情況你在不大合規矩。”
度砂愣了一下,“你說什麼?什麼規矩?”
沈忍寒淡淡開口:“刑問時,五服親友規避的規矩。”
他左頰還留有沒消去的淤青,度砂的眸心縮起,看他的目光已是很想再在他右頰打一拳的神色,“刑——問?”
沈忍寒伸出縮在袖中的手掌,掌心赫然一個紙包,“度砂,你莫再公私不分。這是從風姑娘身上搜出來的‘煎根’,已經查驗過,是毒性很隱秘的一種毒,搜獲時還有兩名暗衛見證,人證物證俱在,你拿什麼護她?”
“我偏——”
“五哥,”相從略加大了聲音打斷他,“這是拂心齋的規矩,不能因我一人破例,不管我做沒做,問訊的過場一定要有的。”
度砂語塞,他自身也是半坊之主,事情的輕重總是明白。他心底篤信相從與此事無干,也信殷采衣不會輕判,當下倒不如何焦急,只有些不甘心,恨恨瞪一眼沈忍寒,“見到你我就該想到沒好事!”
拂袖而去。
相從看著他的背影嘆息。才想到嗎?
殷采衣回坊,知道始末,不先來這邊,而選擇去找沈忍寒,他信誰不已是一目瞭然的事了嗎?
見到進來的是兩個人,她——便再沒什麼不明白的了。
沈忍寒拱手為禮,“風姑娘,得罪了。”
相從撐著站了起來,頭有些暈,她晃了一下,淺笑道:“沈副坊主有什麼問題,請問吧。”
開口的卻不是沈忍寒。另一個人慢慢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眼睛,看不出什麼神色,“相從,忍寒的話可有不實之處?”
相從搖頭,“沒有。”
“前天夜裡三更,你當真拿著煎根在花圃裡?”
“不錯。”
“煎根是毒藥?”殷采衣接過那個紙包,“我從沒聽過,忍寒也說得不甚明白。”這樣不出奇的名字,聽上去倒更像良藥。“是。”相從垂下眼,跟著看向藥包,“不過毒性極弱,尋常人吞下這一包也不會有事,所以使用極少,知道的人大約也不多。”
殷采衣隨意地點點頭,“毒性這麼弱,自然隱秘性也是好的。不過對人無效,對花木之類的呢?”
他語氣淡淡,問出的話卻是直搗核心,相從頓了一下,低聲而清晰地答道:“有效。”
有效。
短短兩個字,已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解釋,一切定局。
就是,這樣了吧。這一場夢,再不願醒,也到了睜眼的時候了。
“是嗎?”殷采衣捏著藥包邊沿的手指有些用力,表情半隱在陰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