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說:“到了。”
第九章 海流動(3)
一路上他閉口不談究竟帶杜山到哪去,杜山也什麼都不問,但是她知道。
那山谷平常得讓人失望,閩南山間有許多類似的幽靜山谷。蜿蜒穿過山谷的土路早已失修,到處坑坑窪窪,佈滿深深的牛車車轍。土路往下,隔著一片亂石灘,小溪在山谷底部靜靜流淌,溪邊蒿芒茂密。土路另一側是一面平緩的山坡,坡上佈滿亂石和低矮的灌木。下午的太陽移垂西邊山嶺,坡地上陽光耀眼。
杜榮林說:“這條公路後來不用了,在西邊新開了一條路,車都往那邊走。”
他告訴杜山,當地人管這裡叫“龍潭”,其得名可能來自流經山谷的小溪流,那條溪流下方匯水成潭,面積不大,據說潭水頗深可容龍戲,那種龍自然只可能是一種小龍,類似於長蛇而已。當年戰鬥發生在山坡上,他和於立春陳石港還有一連人埋伏在上方,敵軍車隊在山下,他們發起戰鬥,把敵軍驅走打散。
“然後在那個山坡,那兒還有一片廢墟,”杜榮林指著前方對杜山說,“有一小股敵軍在那裡投降了。其中一個上尉說,孩子是他的。”
……
4.
秋天裡,杜山高考折桂,以高分被上海一所著名醫學院錄取。杜榮林十分高興,特地挑選一個星期天,請勤務人員幫助準備一桌酒席以示慶賀。杜榮林給老友陳石港打電話請他光臨,說杜山下星期就要到上海去,杜山是聽著陳石港的“鳥語”長大的,又是陳石港在失落數年之後把她領回杜家的,這個時候不請陳石港還請誰來?
“就我們,還有你老人家。”杜榮林說,“你愛人,海陸空三軍和世界和平都在吧?一起來,咱們兩家聚一次。”
陳石港欣然應允。
杜榮林告訴陳石港,他要他的兩個兒子和孩子的外婆也在星期天回家,因為那場“文革”,他這個家已經有十年沒有團聚過,現在到了全家人坐到一塊的時候了。
陳石港在電話裡啊了好一會兒,支支吾吾。杜榮林明白他的意思。
“別替我操心。”杜榮林笑道,“我有辦法,沒問題。”
那時杜榮林的大兒子杜海已經當了副連長,正跟著他的連隊參加國防通訊線路施工,從江西來到福建。杜海的團長是杜榮林的老戰友,杜榮林讓這位團長批准杜海星期天回家一趟,已獲同意。杜路調回閩南的手續已經辦好,他和他外婆王碧麗還住在閩西家中,只等杜榮林這一段忙過,再回去搬家。杜榮林讓他們星期天先回來一趟,交代說:“咱們家有事。”按照他的一貫方式,杜榮林不動聲色地安排這一次家庭團聚,沒讓在家的杜山知道,也沒讓兩個兒子搞清楚。杜家情況比較複雜,家庭成員間疙疙瘩瘩,忽然要團團坐到一塊,連陳石港都替他擔心。杜榮林得像籌劃一場伏擊仗似的策劃這一次閤家團聚。他也並沒太犯愁,畢竟他在家裡享有絕對權威,且是久經沙場。他清楚很難一下子讓他這一家子大大小小互相接受,皆大歡喜,卻相信有他在場,誰都不敢多話,這一家人將有了一個重新生活在一起的開始。
……
這裡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略顯棘手:一艘與眾不同的漁船駛入了該避風漁港。是艘軀體龐大的鐵殼漁船,船舷上部漆成白色的指揮艙分外刺眼。這船擠在一排排被海風和烈日弄得灰不溜秋的機帆船中隨波起落,有如一隻猩猩鑽進一群土猴子中。
這是艘來自臺灣的漁船。昨天,該船在澎湖以西漁場附近遇險,發動機出現故障不能運轉,漁船喪失動力,隨風漂流,被強風裹脅西去。時逢海峽起風,海面風勁浪高,船隻失去動力隨風漂流特別危險,離觸礁傾覆只剩一步之距。漁船遇險時,船長用無線電呼救,卻因風浪大,所遇漁船各自奔避,無一伸出援手。後來有艘大陸漁船從附近經過,船老大姓肖,熱心漢子,看到臺灣鐵殼船醉漢一般晃動,知道它堅持不了多久,便冒著危險穿過排浪把船靠上去,扔給該船一條纜繩,用這條纜繩把它拖回大陸海岸,停靠到避風港裡。這個姓肖的船老大拉回來的不是一條大鯊魚,不是幾筐新鮮魚貨,卻是一條臺灣船隻和十五個不速之客,這些不速之客跟當年潛入的敵特一樣從海峽那邊來,表面上看是些非軍事人員,但是有誰能夠如此確認?
“挺麻煩的。”邊防哨所一位排長問,“怎麼辦?首長?”
海峽上海風正烈,漁輪故障,這時讓臺灣漁民立刻離岸,無疑是讓他們去喂鯊魚。暫留漁港會不會節外生枝?這裡邊會不會有特務?他們是不是別有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