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形應算高挑,然而在那隻無比猙獰龐大的利爪前,她就像初生的羔羊般無助;她的位置正對著利爪那根後趾,長達數尺的爪尖環繞在身前,彷彿一把隨時會將她攔腰兩段的鍘刀。
她的雙眼緊閉,盡力抬著頭,青絲自頭的一側垂落,髮梢於地面飄動,時而掠上利爪上的如精鋼般的鱗片,如同撫摸。
因為有了這個,整副畫面的殘暴氣息為之大減,反帶上一股柔和且帶有詭異之美。
……
十三郎站在遠處,靜靜地望著這副畫面,望著畫面中的女子,利爪釋放的威壓漸漸被無視,鐵釘鎖鏈所蘊含的殘虐被忽略,他的眼裡心中只餘下那個身影,那個看似匍匐實則挺倔無雙的眉。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等,默默咬牙默默流淚,沒有輕舉妄動。
“不要緊,過來吧。”
一聲輕柔的呼喚自腦海中響起,十三郎的身體顫動了一下,抬手胡亂擦了把臉,將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皺褶撫平,以最穩的腳步最恭敬的姿態走過去,屈膝跪到在女子身前。
“老師,回家吧。”
第342章踏須彌(二十六)
回家是個常見詞,是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代表疲憊後的溫暖與安全。
然而在某些時候,它給人的感覺既不溫暖也不安全,而是透出孤寂與淒冷的味道。
比如現在。
……
女子的名字叫紫依,是上代火尊的嫡系血親,與十三郎的關係是師徒,主傳煉器。
師徒是一種很親近的關係,在這個基礎上增加一個救命恩人,分量自然更足。
當初在落靈城,十三郎度過此生最平靜的一段時光,紫依則度過了此生最不平靜的一段時光,兩人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都沒有揭穿對方的另一重身份,以少年遇奇人的戲碼彼此相處,彼此心照不宣,或者想宣卻宣不開。
世事多變,十三郎在世界繞了個圈,主動或被動來到紫雲,並且踏上須彌山;紫依對人生的把握能力強出他很多,卻同樣因主動或被動,困在了須彌。
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線,最終交叉成一個點,如同等待。
等的是什麼?
“回家?”
紫依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些對自己的困惑與對十三郎的憐惜,說道:“起來吧,和我說說你,這幾年都經歷了什麼。”
十三郎猶豫說道:“零七碎八事情不少,老師可方便聽?”
紫依明白其所指,回應道:“無妨,你毀了山君雕像,鎮壓之力減弱了許多。”
十三郎聽懂了一部分,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他在地上坐下,小心地避開那隻利刃般的爪子,側面對著老師的臉,開始講述。
從那晚一別開始講起,十三郎講了誅趙四,遇叮噹,殺宗鳴,進魔域;他講了穆家寨,講了小紫依,還講了秋獵。
他講了那個旖旎的夢,講了自己的身世,講了父母血仇,最後講了道院,講到自己聽到老師呼喚的那一刻。
他講了很長時間,講故事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是平淡;他就像一臺忠實可靠且冰冷的機器,將過往完全複製,不新增任何修飾。
紫依靜靜地聽著,先前還偶爾問一兩句,自講到魔域經歷後,她便再沒有插過話。
日出月落,月明星又稀,不知不覺,十三郎竟講了一天。
……
“後面的事情,老師都知道了。”
十三郎舔舔乾澀的唇,說道:“當初,弟子不知道您的名諱,惹了不少麻煩,老師有沒有生氣?”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口吻提及這種小事帶有存心的味道,言罷,十三郎心裡不禁暗罵自己虛偽做作,且好生稚嫩。
紫依微慍說道:“生氣又有何用,因為要替十三爺遮掩,我將道院執事通通趕出落靈,麻煩可不是一點。”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越發惶恐不安。
自打從火尊嘴裡得知紫依的真實身份,他便想到一個問題,老師毫無疑問是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的,那麼她的遭遇,和自己到底有沒有關係?
真正走上修煉之路後,十三郎越來越發現大能修士的深不可測,自然不會如以往那樣輕狂。此時他不由想到,假如有心人仔細審查當初那些事,豈不是將矛頭指向老師?
進一步想,老師今天的境遇,是否因為受到自己牽連?
心裡這般想著,十三郎手心微溼,鬢角也漸漸滲出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