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想不出辦法,十三郎只好任由那些凌亂不堪、數量龐大到極致的記憶慢慢沉澱;過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好了些,心裡強迫自己不想多餘的事情,緩緩起身,重新走到剛剛進來的那道門前。
伸出手,推了推,門扇紋絲不動;十三郎慢慢加力,直到七成仍無動靜,果斷放棄。
與外面的不同,這道門準進不準出,至於別人怎麼做……稍稍動念,腦海又疼,十三郎趕緊轉身。
他朝下一道門看了看。
進入那道門,就能見到聖壇,但不保證發生什麼事,不保證還能回來。
默默站了一會兒,十三郎誦唸幾遍靜心法咒,待到靈臺“空明”,那些記憶垃圾重新沉落,十三郎緩步來到第一幅畫卷前,抬頭靜靜觀望。
不能想,就只能記。
半日來唯一收穫,經歷數次煎熬後所做的決定,記住它們,記清楚,一絲一毫都不遺漏。
要記住,而且要快。
……
不思考的情況下能否記住東西?
答案是可以,但很難,難如登天。
拿一個例子說明,同樣是背書,成人與幼兒的記憶方式完全不同,前者會理解字裡行間的意思,因果相連,邏輯排列,理解越是透徹記得就越快。幼兒的理解能力很弱,只能透過死記硬背,最終記住的其實是發音。
奇妙的是,兩種記憶,通常幼兒的方式更加持久;他們的記憶不含思索,字句間的連線更像口舌多次重複之後的本能,非但張口就來,且能做到一字不差。反之成人記憶雖然更快,所記的多數是經過凝練的思想,過一段時間讓其背誦,要麼根本做不到,要麼錯誤百出。
其實那不是錯,而是同一種思維的不同表達,擁有思維意味著擁有觀點,會在不知不覺的間改變人的態度,將其變成自己的東西。
對比優缺長短,幼兒記憶準確但不容割斷,一旦中途斷掉,很可能怎麼都想不起來;反之成人多數記不住原句,卻能用自己的語言把意思保留下來,終身難忘。
十三郎在做的就是模仿幼兒,但他更徹底,徹底放棄思考,而且背的也不是書,是畫。
通道總長兩百餘長,只有九副圖,有些簡單有些繁雜,但它們都很大。十三郎沒有飛,也未動用神念,站在原地,揚著脖子觀望。
好在他視力驚人,只要認真看,沒有細節能夠逃脫。
視線從一角開始,十三郎看著畫中的每一道線條,每一塊色,每一筆勾勒每一次停頓,不時會因皺眉停頓。
習慣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十三郎算不上畫師,但也不是一無所知,因此當他看到一些妙處,心裡總會忍不住要讚歎,或者不知不覺中去想。
為什麼這一筆走勢中途?為何那一塊塗抹更均勻?此處是不是因為歲月流逝而變淡,這座城池為什麼會這般高?
這些都是想,都是問,每一次必定換來劇痛,程度比剛才輕微得多,但足夠打斷記憶程序。
凝目,皺眉,低頭。
抬頭,凝目,思索。
無奈,握拳,憤怒。
平靜,冷漠,之後重新開始。
事實上到這時候,十三郎已經大半忘記了自己做這件事情的初衷,可說是有些茫然地重複著這些舉動,就像一個被設好程式的傀儡,不斷失敗,又不斷重複。
看,再看,接著看,繼續看,一直看。
慢慢地,十三郎忘了自我。
……
忘我是一種境界,修行過程中常常被談到,但不僅僅指修士,連凡人也包括在內。
忘我不等於睡覺,簡單解釋一下,沉迷一道而不知外物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忘我,也是大多數人所理解的。
這樣想是錯的。
真正的忘我,其關鍵不在於“忘”,而是“我”。不知外物不等於不知自我,沉迷也不是無思無想,恰恰相反,進入沉迷狀態的人思維極其活躍,只是過於專注。
判斷忘我的唯一標準為:有動無思。
以這種標準衡量,最低階的忘一點都不難,隨時隨地都能見到。比如,人人都會走路,人在走路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如何走路?先邁那條腿?
答案是沒有。也就是說,本能與習慣便可看成是忘我,只是比較初級。
境界必有高低之分,忘我也一樣。比如習武之人舞刀弄劍,經年苦修漸如化境,慢慢達到一種無思無想也能縱劍自如的時候,就是另一種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