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高地舉起紫紅色的棗木棍子,狂獸般跳躍而來。
眾人紛紛地為他閃開一條道路。他看到,兩個腿如鷺鷥、頭如梆子的德國技師,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正在用他們的手,摸著妻子的身體。妻子用雙臂慌亂地遮擋著,但擋住了胸膛擋不住屁股,擋住了屁股暴露出胸脯。德國技師生著細密絨毛、粉紅色的手,如同八爪魚的柔軟腕足一樣難以逃避。德國技師的綠眼珠子如同磷火一樣閃爍著。幾個陪伴著他們逛街趕集的二鬼子,站在一邊,拍著手鬨笑。他的寶兒和雲兒,在地上滾著爬著哭著。他狂叫一聲,好似受了重傷的猛獸,手中沉重得賽過鋼鐵的棗木棍子,挾著一股黑紅的風,砸在了那個把兩隻手插在了妻子褲襠中、弓著身子、背向著他的德國技師的閃爍著銀灰色光澤、長長的後腦勺子上。他聽到棗木棍子與德國人的腦袋接觸時發出了一聲粘唧唧的膩響,手腕子也感到了一陣震顫。
德國技師的身體古怪地往上躥了一下,隨即便軟了,但他的兩隻長臂還深深地探進妻子的褲襠裡。德國技師高大的身體把小桃紅壓倒在地。孫丙看到,很多黑紅的血,從德國技師的腦袋裡流出來。隨即他就聞到了熱烘烘的血腥氣。他看到,適才還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摸她乳房的那個德國技師的嬉皮笑臉,瞬間便成了齜牙咧嘴的鬼模樣。他努力地想把棗木棍子再次舉起來砸眼前這個摸妻子胸乳的洋鬼,但雙臂又酸又麻,棗木棍子失手脫落。適才那致命的一擊,已經耗盡了他的力量。但是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後,已經舉起了樹林般的器械,有扁擔,有鋤頭,有鐵鍬,有掃帚,更多的是攥緊了的拳頭。喊打的聲音震耳欲聾。那些幫閒的鐵路小工和二鬼子們,架起那個嚇呆了的德國技師,衝出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把那個受了沉重打擊的德國技師扔在了人堆裡。
孫丙呆了片刻,低下頭,用軟弱無力的手,把壓在妻子背上、還在古怪地顫抖著的德國技師的身體掀到一邊。德國技師插在妻子褲襠裡的雙臂,彷彿大樹的根子,漫長得沒有盡頭。他看到妻子背上,沾滿了德國技師的鮮血。他噁心極了,真想嘔吐。他只想嘔吐,甚至顧不上把趴在地上的妻子拉起來。是妻子自己爬了起來。她凌亂的頭髮下,那張瘦削的臉上,沾滿了泥土、淚水和血汙,顯得是那樣地醜陋可怕。她哭叫著撲進他的懷裡。他只想嘔吐,連摟抱她的力量也沒有了。
妻子突然地從他的懷裡脫出去,撲向還在地上嚎哭的兩個孩子。他站在那裡,不錯眼珠地看著德國技師的抽搐不止的身體。
面對著德國技師的死蛇一樣的身體,他隱隱約約地感到,一場大禍已經來到了眼前。但他的心裡,卻有一個理直氣壯的聲音在為自己辯護著:他們調戲我的妻子,他的手已經插進了我妻子的褲襠。他們還傷害了我的兒女。所以我才打了他。如果他的手插進了你的妻子的褲襠,你能無動於衷嗎?再說,我並沒有想把他打死,是他的頭太不結實。他感到自己義正詞嚴,句句都佔著情理。鄉親們都可以做證,那些鐵路小工也可以做證。你們也可以問問另外那位德國技師,只要他還良心未昧,他也可以證明,是他們先調戲了我的妻子,欺負了我的孩子,我才情急之下用棍子打了他。儘管他感到情理在手,但他的雙腿還是感到痠軟無力,嘴巴里又幹又苦;那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佔滿了頭腦,驅之不散,揮之不去,使他喪失了複雜思維的能力。街上看熱鬧的群眾,已經有相當多的,悄悄地溜走了。
路邊的攤販,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東西,看樣子也想及早地離開是非之地。大街兩側的店鋪,大白著天,竟然關上了店門,掛出了盤點貨物的木牌。灰白的街道,突然變得寬廣了許多,遒勁的小北風,颳著枯葉和碎紙,在空曠的大街上滾動。
幾條毛色骯髒的狗,躲在衚衕裡,汪汪地吠著。
他恍惚覺得,自己一家,彷彿置身於一個舞臺的中央,許多人都在看他們的戲。
從周圍店鋪的門縫裡,從臨街人家的窗眼裡,以及從許多陰暗的地方,射出了一道道窺測的光線。妻子摟著兩個孩子,在寒風中哆嗦。她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他,正在乞求著他的寬恕和原諒。兩個孩子,把腦袋扎到母親的衣襟裡,宛如兩個嚇破了苦膽顧頭不顧腚的小鳥。他的心,彷彿讓人用鈍刀子割著,痛苦無比。他的眼窩子發熱,鼻子發酸,一股悲壯的情緒,油然地生出來。他踢了那個抽搐著的德國技師一腳,罵道:“你他媽的就躺在這裡裝死吧!”他揚起頭,對著那些躲躲閃閃的眼睛,高聲道,“今天的事,鄉親們都看到了,如果官府追查下來,請老少爺們說句公道話,俺這邊有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