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整座鏢局,他一定很辛苦,但他不會在人前流露出半分。他的面容那樣蒼白,他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飯和休息?他才二十一歲,如果沒有一連串的變故,他還是玩樂無憂的鏢局大少爺。
“道歉有什麼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不能把你所做的一切抹掉,你永遠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三個字!”
把手中的金創藥重重地砸在他身上,沈騫一腳深一腳淺地奔進了林子裡。
他走了。風從山谷中掠過,松濤陣陣,孟揚名覺得被周圍的一切遺棄,冥冥中無法自抑的悲涼牢牢地捉住了他。傷患處傳來的痛楚已經麻木,他只感到累,彷彿全身的氣力都耗盡,往後一仰,他攤開四肢倒臥在草叢裡。
鹹苦的眼淚沿著臉上剛硬的線條滑下,一發不收。
不管時光流逝多少,他只是一個被遺棄的孤苦少年。
幼年時失去所有的親人,眼下抓不牢最愛的人,就連與他一起長大的師弟,也在四年前命喪在他的手上……為什麼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要離他遠去?
深邃的天空中只剩下一抹奇異的深藍,無邊際的暮靄漫上來,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孤寂滲入四肢百骸,孟揚名萬念俱灰,任由自己沉進沒有邊際的黑暗之中。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置身在山洞裡,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火堆上的枯枝燒得噼啪作響,沈騫曲著腿,雙手抱膝對著明滅的火光發呆。
“沈騫?”
他沒有拋下他!孟揚名全身血脈賁張。
沈騫一句話也不說。
“……這裡沒水沒食物,等天亮之後,你走吧……”他獨自一個人離開,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沈騫姿勢未變,仍舊把弧線優美的下顎擱在膝蓋上,清澈的眸子中映出一簇跳躍著的火光。
“我不會扔下一個身受重傷的人離開。”
孟揚名胸懷中湧過的激動情緒,一下子被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說話澆滅,沈騫此際留下來,完全是出於道義。他緩緩地背過身去,蜷縮在枯葉之上,四肢不自主地收攏,僵硬得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他的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但為什麼,越是痛苦,越是回憶起與沈騫有關的那些美好?
初見,沈騫手中握一串冰糖葫蘆,站在小攤前涕淚漣漣。他在要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與一直緊跟其後的奶孃走散。
孟揚名呆呆地站在幾尺外的地方看著他,像是在塵世仰望著雲端。他剛親手埋葬了最後一位親人,流連在街頭,衣不蔽體,窮苦無依。
沈騫穿花團錦簇的新衣,粉腮鳳眼,像水晶般玲瓏剔透,不幸與塵俗都沾不上身。
小販伸出大手要奪回他手上的冰糖葫蘆,他的小嘴扁了扁,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孟揚名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他脖子上有一枚制錢,這是他滿月的時候,母親給他繫上的,窮人家戴不起金玉的飾物,母親用紅絲線穿了制錢,掛在他的脖子上。他把這一枚色澤黯啞的制錢交到小販的手上,割斷了人生中最後的一絲牽掛。
沈騫歪著頭,揚了揚手中的冰糖葫蘆對他笑。
那是孟揚名一生中見過最美好的笑容。那一刻,春日的山花爭相怒放,林間的清泉在月下流淌。如此甜美清純的笑容是屬於他的,他用人生唯餘的財富交換,然後一無所有,一無牽掛。
他向著河邊走去。
湍急的河水,能夠洗淨所有的傷痛與孤獨,他腦海裡充盈著那張清澈的笑顏,慢慢沉淪。
他選擇了用死亡來告別人生中的不幸。
夜裡起風了,冷風從洞口灌進來,披在身上的斗篷滑了下去,但孟揚名一動不動,空洞的眼光瞪著石壁,穿過多年的歲月,看著冰冷的河水,把那個瘦骨伶仃的身影吞噬。
身後有輕微的響聲,已經滑下去的斗篷重新覆上了他的身體,寒意一下子遠離。
孟揚名僵硬的身軀再無力維持癱軟了下去,他心如死灰,但總在最痛苦不堪決定要放手的時候,沈騫用他的美好羈留住他的心。
天地之大,只要有他,他便無處可逃。
03…重逢
時間回到三天之前。
白州著名的明月樓,樓高三層,地處城中最熱鬧繁華的路段,門前的大街車馬川流不息,樓內賓客如雲。高大的身軀坐在二樓的窗前獨酌,與周圍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高樓獨倚,相思蝕骨,是孟揚名真實的寫照。
五月初的天氣,窗外是枝葉茂盛的槐樹,輕風吹送,槐花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