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地將所有的豆腐乾一片一片拉邊削薄,即中飽了私囊又不至於數量短少。把戲被戳穿了,四傻子感覺到了羞愧難當,他終於流下了眼淚,而印象中四傻子是從來不流淚的。“我要打死你,叫你一輩子都不忘!”金氏邊哭邊打,直到娘倆都哭成了一團。趙前聞訊而來,竟然哈哈大笑,說:“好了好了,咱家傻子能學好了!”
東興長引導著老虎窩方圓百里的時尚,雜貨店裡來了什麼新貨物,十里八村的女人們全都知曉,大到布匹小到針線,年輕女人喜歡的是胭脂桂花頭油,最誘惑她們的是雪花膏。說實話,老虎窩的女人們真正漂亮的並不多,雪雨風霜使面板黑紅粗糙,辛苦勞作使肩寬手大,但是愛美的天性從不曾減弱。只要手頭允許,胭脂之類的東西總是使她們趨之若鶩,不管效果幾何,先塗抹一看。有些女子的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隨之而來的是臉白脖子黑的景觀,那管路人側目。
東興長散發出來的香氣,濃郁而持久,雪花膏的氣息混合了糕點的味道盤桓於店鋪內,如高天上飄浮的雲霓,神秘撩人,又彷彿是河對岸的花香,搖曳遊動,雪花膏給了年輕人節律奇特的心跳。白若凝脂的雪花膏極其生動地裝在大玻璃罐子裡,那玻璃罐子足有六寸高,外表是起伏凸凹麻面的烏玻璃。天性好美的女人不時要買上一小瓶,而小瓶幾乎都是自備的。夥計先用小木鏟挖抹進特製的木旋里,這木旋相當於計量容器,而後再將雪花膏填抹到小瓶子去。遇到愛佔便宜的女人,就嚷嚷:“你再來點兒唄!大兄弟。”店員清一色的小年輕的,他們喜歡賣女人胭粉油膏之類的營生。年輕女子來買雪花膏時,店上十幾個夥計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如果進門來的女人姿色上佳,店員們的目光就放肆地久久不願離開,混得熟了還會大著膽子打諢語,買雪花膏的女人一般會罵:“缺德鬼!”然後羞紅著臉姍姍離去,留下足以讓夥計們失眠若干天的背影。
趙三子差不多每天都來買樣東西,足足堅持了數月之久。與弟弟四傻子相比,趙三子具有可觀的支付能力。連家的帳目顯示,趙三子的購物是一項冗長且極具耐心的計劃:鹹鹽、滷水、碗筷、盤碟、紅棗、花生、瓦罐、鐵鍬、鐵鎬、鉤子、鐵鍋、馬勺、爐蓋子、爐箅子、炕蓆和笤帚,疙疙瘩瘩,零零碎碎。趙三子每次來東興長,進門後就四下裡打量,眼光簡直是在探詢什麼。他一呆就是小半天,心不在焉地和夥計們東拉西扯,離去時常怏怏不樂。時間一久,趙三子和店裡的夥計都熟了,能流利地背詠連老闆教導僱員的生意經,即所謂的七十四字真言:
敬客人,要殷勤;先招呼,後笑迎;裝水煙,倒熱茶;眼一動,我即行;燒火爐,不揚塵;常打掃,講文明;一天忙,手腳穩;珠算準,當面清;早整床,晚插門,打臉水,倒尿盆;包裹疊拿功夫好,手藝到家自己找!
站櫃檯的夥計都無家業,身上的衣服都沒有口袋,不許隨身帶錢。他們每人一個紅色的小口袋裡,分別裝著工錢,被老闆掛到梁柁上去了。用錢的時候,需經掌櫃的同意方可。店裡提供食宿,他們吃住在一起。熄燈臨睡前,有人要研討一下珠算技法,什麼二小擔柴、鳳凰展翅、獅子滾繡球之類。夥計們最喜歡的是插諢逗趣,講粗俗下流的笑話,議論街坊女子的奶子小屁股大,什麼十八摸,等等。越說越煽情,自然都睡不著。這個問:“李哥,再給講講唄。”
第二十五章(6)
黑暗中,聲音和氣味都顯得曖昧。那人不推辭:“好,講就講,知道啥叫四大紅嗎?”
眾雲不知,那人道:“廟上的門,殺豬的盆,大閨女的褲子,火燒雲。”
大家覺得不解渴,就問還有四大黑呢。那人嘿嘿兩聲道:“灶坑門,煙筒根兒,老頭的雞巴,驢的笛兒。”
“還有嗎?”夥計們渾身躁熱,覺得意猶未盡。
“有,啥叫四大香?”那人咳嗽一聲,問大傢伙。“回籠覺,二房妻,開河的鯉魚,老母雞。”
“哈哈……”夥計們笑起來,連連稱是,笑聲之後年輕人開始嘆氣:咳!甭說二房妻,就是頭房老婆還沒影兒呢。觸及到痛處,一炕的夥計都沉默不語,都在想著心事。終於有人忍不住了:“看出來沒,趙三子惦記個人呢?”
多數人做恍然大悟狀:“可不是咋的,嘿嘿。”
“惦記誰?”只有個別店員傻乎乎地不解。
“不懂就別問,你這個榆木腦袋瓜兒!”
有人的話音透出無限哀涼:“滿洲國也講門當戶對呀。”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
外面的月色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