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劈頭蓋臉就問,“你既然要搞革命搞批鬥,為什麼不把鬥爭進行到底?”
見到馬革命氣勢洶洶,陳旺業知道來者不善,但還是平靜地反問:“什麼沒進行到底?”馬革命說,“既然我爹是當權派是右傾要進牛棚,那你爹呢?你口口聲聲說他是老地主也要送牛棚,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送?”陳旺業竟然眨眨眼無動於衷地說:“是啊!他是要送牛棚的,為什麼還不送?”馬革命被問愣了,我在問你,你在問誰?“你少裝糊塗,我就問你,送還是不送?”
“當然要送。不過革命工作要一步一步地走,三座大山不也不是一下子就掀掉的嘛!我們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好吧,既然你們提出了,那馬上就辦。”
陳隆毓被揪出送進牛棚時非常平靜,從兒子不和他在一起住他就已經預感到會有這樣一天,可他不怨兒子,他知道這是形勢這是鬥爭,如果能夠換來兒子的光明前程,別說受這點兒苦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心甘情願,何況這也算不上受苦,不過是從一個棚子搬到另一個棚子。
陳隆毓搬到牛棚,就和馬德全成了鄰居,他們是不能關在一起的。馬德全的草料棚守著牛廄,這是他自己選的,因為牛比馬要老實許多,晚上可以少聽些鬧心的動靜。這樣陳隆毓就沒有選擇,只能守著馬廄,不過他沒覺得不好,似乎還非常滿意,就衝著馬德全的棚子自言自語說,“守著馬廄好啊,說明我是在馬棚而不是牛棚,還是和一些人不一樣啊,本質上有區別嘛!”
說這話的時候,陳隆毓是剛被送來,福生還是有些怯懦地站在他旁邊,雖然現在兩個人的身份換了個兒,可福生還是提不起那口當主人的氣兒來,他指著棚子交待完了就開始顯得尷尬,那樣子倒像他還是下人,陳隆毓還是他的東家。陳隆毓很得意地說完,馬德全就從他的牛棚裡走出來,這種指桑罵槐式的話,隔著牆他也能聞出味兒不對來。兩個都土埋脖梗子的老東西(老東西是他們互相之間的暱稱)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能如此平等地站在同一位置上對話,話說起來自然就不必遮遮掩掩要放縱許多。馬德全說,“不管牛棚馬棚你不也來了。”陳隆毓就說,“我是看你一個人孤單,來和你做個伴兒。”馬德全就幹哼兩聲,“和我做伴?少來吧你,咱倆哪能一樣,你是地主惡霸,到牛棚是黨中央寬大仁厚,是給你機會讓你重生,要是由著我,早就直接把你們斃了多幹脆。”陳隆毓沒有生氣,他知道馬德全是故意氣他,所以也針鋒相對,“你倒是貧下中農,咋也來了?黨中央還是英明吶,壞分子隱藏的再深也還是要被挖出來的。”
馬德全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他得琢磨該怎麼對付陳隆毓,福生還是愣愣地站在那裡看,竟然不知該怎麼辦。吱唔了半天后馬德全才說:“好人也有被陷害的時候,黨中央會給我平反昭雪冤屈的,倒是那些靠偷雞摸狗爬上去的小丑要多掂量掂量,別以為背上插幾桿旗就能唱武生了,黨中央遲早會扒下他們的皮讓他們露出壞腸子來。”陳隆毓還是不急不燥,“你那是嫉妒,黨中央早就說了,這天下是所有老百姓的,這黃羊堡也不是你姓馬的一家的,已經讓你們霸佔了這好幾十年,也應該換換主兒了。”馬德全立刻說,“就是換也輪不到你們姓陳的,勞苦大眾好不容易才翻身得解放,說啥也不會讓你們這些地主惡霸再起來。”陳隆毓就不屑地擺擺手,“看你又跟不上形勢了不是?我是地主沒錯,可我兒子不是,他是黨中央承認的革命幹部,那不是誰想汙陷就汙陷得了的。”
對話又戛然而止,馬德全幾乎要把嘴唇咬破,因為他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了,可陳隆毓那得意的樣子對他刺激太大,他絕不允許有人這樣來輕視他,於是就惡狠狠地說:“是又咋樣?當老子的不也得照樣進牛棚!推倒了的牌坊也別想再扶起來。”這話讓陳隆毓也尷尬起來,於是他不打算再和馬德全鬥嘴,就拍了拍身上的土往自己的棚子裡走,嘴裡還是念念有詞,“再怎麼說我這也是馬棚,有人說的確實沒有錯吶,咱倆哪能一樣,完全兩回事嘛!”陳隆毓進了棚子就躺到柴草上,翹著二郎腿自在地哼起了地方戲,馬德全站了好半天,才覺出無趣自己也應該回去才對,但還是不忘忿忿地罵了一句,“老東西,頑固不化!四清那陣兒就該把你直接清理了。”
福生看了一場戲,演員都退場了,他也該收起板凳該幹什麼去幹什麼,到了他這種分寸,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再看不輕了,吃飯睡覺快樂地幹活兒,對他就是最幸福的生活。可除了福生,其它的人未必都會這樣灑脫,至少陳旺業不行,馬革命也不行。陳旺業這次回村帶著明確的目的,他要把這些年壓在他們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