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份量都是經過反覆計算得出的,只有這樣才能堅持分到今年割稻米時,等收成以後大家就會有飽飯吃了,所以這段時間都自己想想辦法,挺一挺就過去了。社員們還是瞪著懷疑的眼神,不是說去年畝產糧食萬斤嗎,這麼快就吃沒了?馬德全愣了好長時間,才氣呼呼地說,那是報給黨中央聽的,是為了讓主席他老人家高興,別的村出了多少咱不知道,咱村出了多少你們沒長眼睛看不到嗎?馬德全說完就一甩袖子揹著雙手走了,有人還在小聲地嘀咕,主席他老人家那麼英明,會讓你一忽悠就高興了?
議論歸議論,說完之後還是不會多分給你一粒米,分不到米的發愁,分到的瞅著半袋子米,也在愁,這怎麼能吃到月底?陳隆毓看著兒子揹回來的米,半天說不上話來,在他的記憶裡,他陳家還從來沒有為吃飯犯過愁。現在米只有這麼多,數一數家裡的人,兩個兒子是勞力,吃不飽飯怎麼幹活?爹歲數大了,媳婦還在給孫子餵奶,也都不能餓著。這樣就剩下自己兩口子和孫女,孫女那麼小,看著她捱餓,做爺爺的心裡哪能過得去?婆娘每天得給全家人做飯,活兒也不輕,似乎只有自己沒多少事,可以少吃點兒,可他一個人就是省又能省下多少?花二孃卻不以為然,她告訴陳隆毓,說她聽全村的人都在說,說社會主義怎麼可能會餓死人,隊長那是在嚇唬大家,根本用不著害怕,就不相信沒糧吃了國家會不管?陳隆毓琢磨了半天,覺得也是這個理兒,所以也就聽了花二孃的,每頓飯並不是嚴格按著糧食的數量來做,而是家裡人能吃多少就做多少。
村裡既然有了這種說法,家家戶戶的想法自然就差不了多少,果然在十幾天後,就有人家真的把一個月的口糧全吃完了。糧食吃完了自然就要到生產隊裡去要,可這時他才發現問題的嚴重性,當他都在哭鼻子抹淚了,馬德全也還是那一句話:沒有。
“事先也不是沒和你們說,吃沒了自己想辦法,生產隊管不了這麼多。”
先把糧吃完的是週三炮家。週三炮比陳旺宗小几歲,陳旺宗離開村子時他還是個滿街跑的野小子,說話的嗓門又粗又高,像是放炮,這幾十年過去了,週三炮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脾氣卻一點兒沒有改,還是大大咧咧直來直去地像是放炮,不過他在家裡排行老三,所以別人只能叫他週三炮而不是周大炮。週三炮的爹媽死的早,兄弟們早就分了家單獨過,他的一家五口兒,他、媳婦還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週三炮的性格註定了他是個直腸子,在聽到別人那樣說之後他就完全相信,只有舊社會窮人才吃不飽飯,現在是新社會了,窮人已經翻身把家當,怎麼可能還會捱餓?週三炮把米領回家後,就告訴媳婦,敞開口地吃,吃完了我再到生產隊去要。食堂開始定量已經大半年了,在這大半年裡,幾乎所有的人每天都是空著半邊肚子,突然糧食自己說著算了,如果沒有節制,可以想象是怎樣一種情況,結果週三炮家就成了全村第一家把糧全吃完的人家。
馬德全像是冬天河窖裡的石頭又冷又硬,週三炮見他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自己能使的手段也全使完了,心裡就開始發慌,難道都是真的?可到了這個份上,週三炮也沒什麼再顧忌的,真的就那樣問馬德全,“反正我家是沒有吃的了,咱社會主義國家還能真像舊社會那樣把人餓死?”週三炮的問題讓馬德全開始猶豫,已經不僅僅再是給不給糧那麼簡單,似乎已經關係到原則,全國早就解放了,現在到處都是歌舞昇平欣欣向榮,他們生產隊要是餓死了人,這……這不是在給社會主義抹黑嗎,到時恐怕就不是他這個生產隊長還能不能再繼續幹下去這麼簡單了?
琢磨了半天后,馬德全想出了一個辦法,說生產隊可以給你糧,但要說清楚了,並不是多給,而是提前把下個月的支給你,下個月你就不要再來領了。週三炮一見事情有轉機,就嬉皮笑臉地湊上來,心想再磨唧一下或許就不會從下個月扣了,誰知馬德全把臉一板,拍著桌子喊,“不要給個鼻子就想上臉!我告訴你,這已經是對你網開一面了,糧都一樣多,別人夠吃的你為什麼不夠?就是真餓死了那也不是社會主義的問題,是你的資本主義生活習氣造成的!”
社會主義怎麼了?社會主義裡面難道就沒有反動分子嗎?週三炮見馬德全越說越嚴重,也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拿著口袋跟著大隊會計去稱糧,下個月給不給再另說,眼下先把糧領著,這一家人不能沒有米下鍋啊!像週三炮這種情況在村裡肯定不止一戶,由於前面開了口兒,後面的自然也沒法再封,只能是誰來要就支給誰,但馬德全始終都在重複同一句話:支給你們的是下個月的。馬德全確實不是在嚇唬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