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水壺傻愣愣地毫無反應,便從她手裡接過陶壺,直接捧著水壺喝了口,等喝到第二口的時候,卻並沒有嚥下,而是側過身伏在劉秀身上,嘴對嘴地餵了下去。
這樣餵了三四口,忽聽車外響起一片嗚咽,原來車輦已經停下,車簾未閉,車外有宮人瞧見,竟禁不住掩面哭了出來。
紗南平素一貫冷麵,這時候也不由動容,眼圈微微發紅。
我無暇顧及他們的情緒,扶著劉秀,挪到乾淨的一側,“把車內整理乾淨。”
“諾。”
我跳下車,讓那些黃門宦臣爬上車去侍弄。
站在田野裡舉目四望,這裡離雒陽其實並不遠,我們趕了兩天,卻並沒有走出多遠。劉秀的病情一直反覆,跟來的太醫除了煎藥、熬藥、溫藥,其他什麼用都沒有。
“離偃師還有多遠?”
“跑快些,一個時辰。如果走走停停,大約得夜宿,那就明兒才能到了。”
太陽已經西沉,要不了多少時間便會沉到地平線下,到時候夜路肯定不好走。
四下裡無風,我站在曠野裡,卻感覺像是置身在封閉的悶罐子裡,憋悶得透不過氣來,“偃師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4�求醫(2)
“貴人要的人晌午已經到了偃師,只是……”紗南面現一絲難色,“那老頭脾氣倔得很,上門去請時我們的人與他發生了些口角,他原不肯來……這事是貴人下了死令的,河北的影士不敢怠慢,無奈之下便綁了來。”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紗南說話十分謹慎,大概以為我聽了會發火,卻沒料到我反應如此平淡,不禁詫異地瞄了我兩眼。
我回頭張望,看他們把車裡整理妥當了,於是很簡略地說:“催馬趕路!一個時辰之後……我要見到那人!”
說完,也不理會紗南是何表情,徑直走向馬車。
車內的佈置已經換了新的,只是剛才嘔吐後的酸腐氣味仍未能消散。車廂一角安置了燻爐,嫋嫋青煙帶著股馨香正飄散開來。
我皺了皺眉,這股香氣可能會引起劉秀的敏感與不適,於是非常不悅地將燻爐直接抄起來扔到車外,咣噹一聲,也不知嚇沒嚇到車外的人。正覺得心裡不痛快,身側響起一聲熟悉的輕笑,“還是……那麼暴躁。”
聞聲嚇了一跳,我扭頭驚問:“把你吵醒了?”
劉秀躺在車內,頭枕著木漆枕,臉側向我,面帶疲憊的微笑,“沒睡……一直醒著……”
我俯下身去,將他凌亂的髮絲撥到一旁,細細地梳理,“我讓他們加快速度,一會兒跑起來我擔心你身子吃不消,倒還不如……”
他舉起右手握住我的手,很用力地捏了一下,“醒著……看看你……多陪你……一會兒……”
我捧著他的臉,一陣心酸,“那你忍忍。”
“嗯。”
說話間,車速加快,車廂左右搖晃,即使是造價不菲、工藝最好的御輦,也不能夠完全避震。飛速賓士下的車輛,搖晃的程度足以使一個身體康健的正常人暈得七葷八素,更何況是劉秀這樣奄奄一息的重症患者。
我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他不說話,甚至連一聲低微的呻吟之聲都沒有,讓人感覺也許他已經被震暈了過去。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神情恍惚地呢喃。
“嗯,我……不死。”紊亂的氣息,強忍的吐氣聲,他微弱的聲音像是黑夜中升起的一點星芒,給予我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無比強悍地支撐起我那顆早已脆弱的心,“不——死——”
四月初二,鑾駕夜宿偃師。
館舍廡廊上的燈在夜風中變得晦暗不明,樹枝的陰影投射在緊閉的門扉上,搖曳著張牙舞爪的猙獰,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命人開啟門上的鎖,推門進去,但見室內蕭索,只簡單地擱了一張床、一張案、幾張藺席。案几直接擱在床上,一位長鬚老者佝僂著背脊,正趴在案上吃力地眯眼寫字。他寫得極慢,落筆遲疑,且頻頻出錯,不時用小刀將寫錯的字刮掉重寫。
門開啟時,他只是湊著燭光向門口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卻並沒有在意我的出現,仍轉過頭繼續冥思該如何落筆。
時隔十六年,我本沒料到他還活在世上。看到他的一瞬間,似乎許多塵封的往事不由自主地被重新翻啟。那一刻,我站在門口,竟有了種怯意,不敢再近前干擾。
紗南從我身邊走上前欲先招呼,被我一把拽住胳膊。終於,我深深吸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