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數正這次出人意料的出逃,正信為眼前的騷動而擔憂,家康擔心的卻是更長遠的事。正信突然伏下身去,“那麼,主公早已……已覺察出石川會謀叛?”
家康悄悄環顧了一下四周,道:“給我茶。”
下人拿茶來後,家康慢慢地啜著。天還沒有亮,燒水的聲音和下人們緊張的呼吸聲,次第傳入房中。
“主公已經看出石川舉動反常了?”
家康還是沒有回答。甚至可以說,他好似在等待數正出逃。數正若是詐降,實則臥底,卻不是擁有以耿直著稱的三河武士的德川氏所期盼的。一貫遵守義理和維護團結的樸實家風,若只是為了施此小計而受到損害,就是因小失大、弄巧成拙!
“無論如何,天亮之後,必須行動。我料家裡可能有他的同黨,請主公指示。”
“哦,你不是說還有未考慮到的大事嗎?”
“是,比如石川一族應如何處置?”
“你是說家成和妙西尼?”
“是,不管怎麼說,這是叛逆,是要誅九族的!”
“哈哈!家成和老尼,他們不會知道數正出逃的事,走了一個人就亂起來,世人會嘲笑我。”
“那麼,和他的族人無關?”
“對無罪的人施以懲罰,並不利於整頓家風。”
“那麼,岡崎的城代呢?”
“我先和老臣們商量,到時候再聽你的意見。”
“主公,請屏退左右。”
“哦,你還有要事?好,大家退下。”
人們紛紛退到隔壁房間去了。外面的天空已經現出魚肚白,湖面上起了風。
“主公,我有一事不明。”
“嗯?”
“主公對石川出逃絲毫也不覺意外。我雖知道主公個性沉著冷靜,遇事不慌,可這次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認為我並不恨他?”
“是,石川是否帶著主公的密令?”
正信說到這裡,家康露出定定的眼神。“噓!”他將手一揮,道,“不可胡言,正信!你看我乃是玩弄些小手腕之人嗎?”
“主公的確不恨數正!若數正真的得到主公的默許,我也應弄清此事才是。”被家康責備後,正信還是有些懷疑。
“正信,你好像還在懷疑。”
“是。”
“既然如此,我告訴你,我不會玩這些小把戲,秀吉也不是輕易會被矇騙的人。只是……”正信靠近一些。家康壓低聲音,緩緩道,“只是,我認為數正不會厭棄我,更不會恨我,他的出走,是另有隱情。或許數正像你懷疑的那樣……”家康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斬釘截鐵道:“但若我表現出不恨數正的樣子,便很難管束眾人。”
正信這才把視線從家康身上移開,鬆了一口氣,道:“不管有什麼理由,背叛就是背叛!”
“這一點數正也十分明白,才會把妻子兒女一起帶走。不能等天亮,馬上叫作左來,一定要火速追到國境!”
“就是,即使這是主公授意的……”
正信正說到這裡,從廊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是本多作左衛門的聲音:“主公,數正那廝,帶著妻兒老小倉皇跑了。”
“哦,作左,我正要打發人去叫你。”家康說這話時,作左已經坐在了正信身旁,正大口地喘著氣:“主公、主公太縱容……他了。我曾多次對您說,數正的舉動很可疑,可是您一直不信,終於被自己養的狗咬了。主公現在看如何?”
作左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家康苦著臉,避開本多的視線,“小聲些,作左!”
“主公這麼縱容他,家裡人還會聽您的嗎?我是在酒井和家忠飛奔去岡崎後,才知道的,我沒等主公的指示,已先派出使者,若是捉住他,定把他碎屍萬段!哼!對了,正信,你退席吧,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主公商量!”
作左衛門搖晃著半白的頭髮,滿腔怒火地轉向家康。
作左衛門如此兇悍,正信只得吃驚地退到隔壁——作左這絕非胡言亂語,若是主公私下允許,他不會這麼怒氣沖天。正信方出去,作左衛門又怒吼了一聲,向前跨近一步,“主公接下來的指示……不,不只是指示,主公心裡一定已有決斷。”家康沒能從作左質問的眼神裡讀出什麼,無言以對。
“第一是鞏固西尾的海防,第二是改建岡崎城,第三是變更兵力部署。”家康不置可否地聽著。隔扇已經泛白,小鳥開始在院子裡啁啾,寒氣卻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