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倉重正返回大帳未久,手下前來稟報:“二見神社樹林裡拴有一百多匹馬,松枝上繫著一封書函。”
當士卒奉上書函時,松倉豐後又是吃驚又是感嘆。
“情非得已,逾過貴地,不勝慚愧。另,這些馬匹均為百姓珍物,請分別物歸原主。與君之誼,鄙人永世難忘。望君武運昌盛,松豐樹茂。辱知傳心、大助惶恐謹言……”
松倉重正先是大笑,笑著笑著,眼淚竟簌簌落了下來。是啊,此父子二人就是為執著獻身的可悲之人、可敬之人!
想到這裡,重正甚至產生了自己乃是故意放走真田父子的錯覺。他連忙偷偷望一眼四周,暗罵:混賬東西,你把老子坑苦了!
第十四章 古稀統兵
德川家康決定出兵大坂,是為慶長十九年十月。在此之前,他始終盼望有別的辦法能收拾殘局。另外,他遲遲未能決斷,最大的原因則仍出於自身康健。
但開戰在即,家康卻仍對將軍秀忠不甚放心。他倒不擔心失敗,單是擔心士氣旺盛,會殺戮太過。戰事的勝敗總會讓怨恨之根深扎大地,一旦殺戮太過,怨恨就會代代相傳,他日必在意外之處招致不幸。
為了探討太平之道,九月初十,家康在奈良東大寺聽僧人們講華嚴經,十五日又特意把南光坊天海召來,整整兩日談講佛法。
天海表示,若要使太平持續,首先要化人心。若要此舉有效,即需要更大的勇氣。”老衲並非指責大御所怠惰。但,若您只想安度晚年,老衲並不贊成。人既無晚年也無後世,有的總是眼前危機,只有在危機之中,人生才彌顯珍貴。”
天海的意思是來個徹底了斷,催促家康痛下決心,親自立於陣前。家康冷淡一笑,不以為然。
這些事情,家康自是明白。但他擔心的是,若要親自領兵出陣,一旦自己在陣前身有不測,只恐天下大亂。
看看武田信玄就不難知,當年他在陣中倒下,立時危機四伏:葬禮不能舉行,議事也要作假。儘管信玄以超乎尋常的謹慎安排好了一切,但仍消除不了圍在遺體周圍的老臣們的不安,和他們對勝賴的不滿。
現在,大坂之戰一觸即發。家康不想親臨陣前,而是欲坐鎮駿府,指揮全域性,可是,這樣卻不能讓人安心。諸旗本大將及秀忠與其親信,都對大坂大生厭恨。怨恨只會招致“孽緣”,家康深知這些。於是,他又傾聽了可睡齋宗珊講法,觀看幸若舞,聽平家琵琶,欲從各個方面重新體味人生。
在聽平家琵琶之時,不知為何,家康竟忽地悲傷起來,險些掉淚,甚至想把年輕的側室都支走。實際上,與其說是心生悲傷,不如說他是為大坂城裡的太閣遺孤秀賴及澱夫人、千姬的命運揪心。當他聽琵琶流淚、為是否親臨陣前而猶豫,時日眨眼即至二十三。五日之後,家康意外地迎來了秀賴的使者,通報片桐且元不忠不敬而招致處罰諸事。
戰備充足,開戰時的用兵和動員諸事早就想好,就連情急之時解救秀賴、千姬和澱夫人的事,都提前委託於柳生宗矩了。但家康真正決定親臨陣前,乃是得知片桐且元的變故之後。片桐且元在秀賴眼裡,竟成了一個不可寬諒的不忠之臣,此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幼稚者非用眼睛看事,而是用情感判斷,從喜歡者中尋找良處,對厭恨者吹毛求疵。然而世上百人中,總有九十稚嫩,他們總是遇事哭成一團,爭成一處,不辨東西南北。
十月初一,所司代板倉勝重送來了關於“大坂騷動”的詳盡訊息。他稱,片桐且元畏避嫌疑,躲在茨木城自家府邸不出;石川貞政率先逃離大坂;信長公次子織田常真(信雄)眼看戰端難免,為避難離開大坂城。急報說,始終在城內陪澱夫人的京極遺孀常高院,則暗中與板倉保持聯絡。
常高院苦心勸說無效,澱夫人日漸被主戰之人打動,現在日日都詛咒關東。
“但這些都是受周圍影響,決非出自澱夫人本心。故只請板倉大人相信我們姐妹情誼。本以為總有一日,家姊會明白我的心意,可眼下竟傳起一些惡意的流言。由於擔心板倉大人相信流言,只想提前說上一聲。至於大御所那裡,不久之後忠知或忠高自會前去解釋,還請多多關照。”此為常高院的原話。
最後是勝重本人的意見。他以為,即使為牽制西國諸大名,家康親自出馬,對防止事態擴大,亦顯得舉足輕重。
家康不禁長淚欲落。在這亂世,自己竟得七十有三高壽,正當為此暗中慶幸時,竟有禍亂。
是啊,無超凡脫俗的勇氣,怎能平息這次騷亂?但事到如今,不能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