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陣上的算計和平日的思慮完全不同。把平時的想法帶到戰場上,就會變得優柔寡斷、膽小懦弱;反之,用戰場上的決斷處理日常事務,就會成為讓萬人噤口側目的暴戾之人。信長公便是極好的例子。在戰場上,家康也是一員猛將,他的決斷力絕不遜於信長公。他已下了決心,一旦向松尾山放槍後,小早川秀秋若還紋絲不動,就讓本多忠勝和福島正則強攻,其他譜代大名為後援,一舉拿下那座山頭。預感決斷時刻即將來臨,家康自會本能地算計起來,緊接著迅速發出命令,這便是他在戰陣中的作風。就連久保島孫兵衛此時到了何處、情形如何,也都在他算計之中。
久保島孫兵衛騎馬一路飛奔,剛到火槍營,便大叫起來:“孫兵衛!”
“何事?”
“要打松尾山。快帶二十支火槍到福島大人處。”
“明白!”
“十萬火急!”言畢,久保島孫兵衛又如旋風般向福島正則陣地馳去。寥寥數語便足以振奮士氣,這即家康親信的強勢所在。
但到了福島處,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拜見正則,傳達家康命令,正則點頭答應則罷,一旦言語不合,他便極有可能翻臉。福島正則極重面子,甚至到了冥頑不化的地步。
可今日的正則卻令人意外,他竟痛痛快快應了下來,大聲命令道:“把堀田勘左衛門叫來!”
當火槍營頭領堀田勘左衛門趕來時,佈施孫兵衛也帶著氣味刺鼻的火槍趕來了。
“瞄準松尾山的主陣,給我打!快去!”
此際,火槍手所穿鎧甲由數層牛皮製成,塗漆,前有五寸見方鐵護胸,頭上也戴著塗滿黑漆的西洋鐵寬簷帽,完全不用擔心會中敵人彈丸,也不必害怕大刀長槍。
四十人的火槍隊一字排開,小心翼翼瞄準山上。
“每次十發,給我放!”佈施孫兵衛和堀田勘左衛門傲然下令。
砰砰砰……砰砰砰……八百發槍彈過後,周遭眾人的注意力頓時全被吸引過來。當人們弄明白,槍彈乃是朝著松尾山上的小早川射擊時,福島、藤堂,以及西軍的大谷、戶田、赤座、朽木、小川、脅坂等部,無不震驚當場。
不久,槍聲停止。
家康依然在大本營憤怒地啃著指甲,靜靜計算著時辰。這是打破均勢的界點,亦是顯示家康決心的攻擊。
此時,兩眼失明、正在轎中的大谷吉繼,定正緊張地等待局勢的變化。
當然,最震驚的還是松尾山上眾人。聽到槍聲,小早川秀秋猛地從床几上躍起,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究竟有多驚慌,看看身邊三個對他怒目而視的使者就全知道了。
“我家大人終於要出馬了。”平岡賴勝聲音顫抖。
奧平貞治則大笑起來:“哈哈哈!看來,我家大人也要動用他的親兵了。大人的三萬親兵,還一個未用呢。”
黑田氏派來的大音六左衛門和大久保豬之助卻並未發笑,在旁煽風道:“瞧瞧,終於把內府惹怒了。”
“事已至此,大人究竟是何打算?”平岡賴勝顫聲道。
沉吟良久,小早川秀秋終結結巴巴回道:“傳……傳令使,快派傳令使……快派!”
“大人決心和內府並肩作戰了?”不等平岡賴勝應答,奧平貞治搶先問道。對於這樣的諷刺,賴勝竟無言以對。
松尾山上的觀戰者,不得不蹬進混戰的泥潭。
稻葉正成匆匆趕來,與平岡賴勝二人麻利地向傳令使們下達了命令:“一齊下山,一舉擊潰大谷部。”
小早川秀秋站在當地,冷汗滿額,一言不發。他是在後悔自己決斷遲了,還是依然對未來感到迷惘?
秀秋先鋒松野主馬面無血色,趕奔過來,道:“大人,您下令說要我們向大谷大人發動進攻,這是大人的真心嗎?道義何在啊?”
“道義?哼!”平岡賴勝急忙阻攔。
松野主馬卻毫不退縮:“昨晚大谷大人特意趕到這裡來時,我們是怎麼說的?烽火一起,我們便立刻下山,突擊內府陣營。可是現在,我們非但不去進攻內府,反而要去進攻大谷……大人如此口是心非,就不怕被後人恥笑?大人,請您三思!三思!”主馬忽然撲倒在秀秋腳下。
“你冷靜一些,松野,我們並非叛變。從一開始就……”
平岡剛一開口,就被松野喝斷:“你住口!我在跟大人說話——大人!”他抓住秀秋的腿甲,使勁搖晃:“大人,您受已故太閣大恩,乃享譽武家的小早川家督啊。小早川怎能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