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索德羅悄悄看了看四周,“若出現了鼓動之人……嗯,居心不良之人恐有可乘之機……鄙人當時就這般認為,故趕緊就把船弄沉了。”
政宗把視線轉向院中,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冰冷的雨。
政宗心頭湧上一陣奇怪的空落之感。在他看來,眼下似誰也不具“野心”。他完全瞭解索德羅的本事,大久保長安也有讓他須多加留心的一面。長安和身後的大久保忠鄰只是隨隨便便燒了把火,就在有馬晴信和岡本大八之事上起了關鍵作用。若有人巧妙地煽動了大坂,天下必再起烽煙。
更值得警惕的是,連索德羅都能想到,家康身後,將軍和忠輝兄弟起紛爭,幾是勢所必然。
政宗和本阿彌光悅的思慮完全不同,他不會愚蠢到草率地露出自己的尾巴,但對別人的蠢蠢欲動饒有興味。他相信,即使自己牽連進去,亦能毫髮無損,遊刃有餘。其實,索德羅吐出實話之後,政宗很是失望:這小小荊棘上面雖然佈滿了刺,也不過爾爾,若真想維繫太平,應該勇敢地去挑戰更大的風浪。
酒菜擺上來後,政宗道:“來來,天氣涼,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他把紅色的大酒杯遞給索德羅,自己試了試毒,心頭又湧上一陣古怪的感覺:日後的世間將以和為貴,還需要這般試毒嗎?太平這東西究竟有益無益?
“陸奧守大人認為大坂和江戶之間不會有戰事?”
“這……要是無甚大爭端,當不至於。仗哪會那般容易,說打就打?”
“是,故鄙人才急急把船弄沉了。”
“哈哈,恐怕大坂城裡,正有人希望來一場勢均力敵的大戰呢。”
“是。偌多人都這般想。故,若尼德蘭人、英吉利人煽動,這……”
“好了,不會,根本不能。我亦會在將軍面前斡旋,你別忘了方才說的懇求書。”政宗說罷,為了掩飾不快,舉起筷子。
伊達政宗特意把淺草施藥院的索德羅請到家中佈道一事,很快在江戶流傳開來,甚至已從各大名在江戶的府邸傳遍天下了。
政宗從六歲始便接受遠山覺範寺虎哉禪師的教導,使他成為一名豪氣沖天的武將。那虎哉禪師出生於美濃方縣郡馬馳,乃同為美濃出身的名僧大通智勝國師快川的弟子。快川於甲州惠林寺被織田火燒之時,大喝一聲“火甚涼”,之後方圓寂一事,始終流傳於斯時的武將之間。虎哉禪師乃一代俊才,他跟隨快川和尚研習,剛滿二十歲便被稱作“少年上人”。
伊達政宗之父左京大夫輝宗在政宗剛出世,便為他起名“梵天丸”並在僧侶之中為他遍尋名師。元龜三年,政宗六歲,虎哉禪師被招到米澤近郊的資福寺,成為政宗的授業之師。政宗現四十六歲,和虎哉禪師之間已有了四十年的師徒之誼,此事世人盡知。現在政宗居然要洋教士佈道,這自然會成為茶前飯後之議。
有人認為,政宗是受女兒影響,有人則說是大久保忠鄰勸他信教,也有人認為,事情絕非簡單的信奉問題。政宗這位武將比世上尋常僧侶更是虔誠,此次的目的不是為了信奉,他恐怕乃是打算利用洋教開展海外交易。議論紛紜之際,也有人站在中間立場,兩面討好,說政宗既可能受了忠輝夫人的影響,也可能因為大久保忠鄰和長安的勸說。但政宗卻非這般輕易就改變信奉之人,他總忘不了“利用”二字。
然而,在這個時候,又有另外一個話題流傳開來。索德羅將被幕府捉拿,判處死罪。此事早就眾說紛紜了。傳雲,索德羅自己分辯,他坐上了比斯將軍的船,一不留神導錯了航,船才觸礁而沉。這番說辭激怒了將軍秀忠,斥索德羅為刁猾之徒。眾人雖作了諸多努力,似毫無挽回的餘地。故索德羅已被捉拿歸案的傳言甚囂塵上。
流言這東西,古往今來都具有神奇的力量,有時能撩撥人心,引導議論朝著良善的方向發展,有時卻會引發難以挽回的暴亂。
一聽淺草施藥院的聖人索德羅要被抓起來,江戶的賤民們立時團團圍住了病院。差役要來抓索德羅,必從賤民們中間透過。
這樣的騷亂絕不只發生於淺草。散佈在全國各地的洋教信徒遙相呼應,最終恐變成比昔日的一向宗暴動還要嚴重的大騷亂。
神田的某長屋中,關原合戰的殘眾正擦著大刀蠢蠢欲動,欲趁這惡風重出江湖。“那些浪人的事我也知道。那幫人每日對著太陽擊掌祈禱:天下大亂,天下大亂……”這些傳言不知有多少真實成分,然而町奉行土屋權右衛門由政已為此令暗探進入鬧市,加強警備。
一日,伊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