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很久,那個女人沒有出來。這讓他有種異樣的感覺,好象他知道這女子該出來,卻沒有遇上。
天上,月亮大得怕人,金黃色的,中秋也沒這麼大吧。圓圓的掛著,裡面明明暗暗,依稀有點圖案。有人說是兔子,有人說是桂樹,也有人說是蟾蜍,可在他眼裡,什麼也不是,只是一點黑斑而已。可能,那也確實如此。現實也許沒有幻想那麼美麗動人,可畢竟是現實。
她應該出來。他想著,走下了橋。橋的那一頭。
第一次看到她,還是幾年前。那時他擠在橋頭的人群中,聽著有線廣播裡傳出的中央又揪出了多少個反革命集團的好訊息,而大人們搖著蒲扇,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諸如江豬有如船隻一般大,某地雷劈死了一個扒灰老一類。他總是聽著這些他半懂不懂的話,想象著他們說的那種情景。
這時她出現了。
在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心中,“美”只是女人的胴體,衣服絕對談不上什麼美與不美,因為所有的衣服都象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藍布衣服黑褲子。如果看下半身的話,根本無法看出一個人是男是女。
然而,她給他心中帶來的不僅是一次震撼,而是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他記得廣播裡說過標準裝是布拉吉一類的話,但沒有說布拉吉可以是白色的。當她出現在橋頭,人們的話語都已經停止了,他看到幾個男人由於剛才說得性起,連嘴也忘了閉。口水正從他們嘴角滴出來。女人們眼角帶著不屑,有意不去看她,然而卻趁別人不注意,帶著點鄙夷又帶著點豔羨瞟她一眼,馬上又轉過頭去。
她沒有看別人,一步步走過橋。在男人和女人的目光交織成的羅網中,她好象走在荒無人跡的沙漠裡。他有點興奮地發現,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還會把注意力集中在別人身上。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只是因為他還不是一個大人麼?
在人群中,他偷偷地笑。然而,突如其來的卻是一種彷彿站在曠野上的寂寞。他既害怕又興奮,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那女子朝他笑了笑。
那些房子是陳舊的木頭房,外面是一扇扇可以取下來的門板。聽說很久以前這橋兩邊都是餘慶堂卜家的產業,後來敗了,店面一間間地賣出去,現在只成了人們的住宅。白天,由於天熱,門板總卸下來擱在門檻上,可以午睡。當然,她這裡,從不曾卸下來過。
他走過這門。門上,還依稀留著幾個紅字,但已漫漶不清,不知是什麼。周圍沒有人,靜得死一樣可怕。他輕輕地碰了碰門,驚喜地發現這門沒有閂上。
周圍沒有人。
他輕輕推了一下,門“呀”地一聲,如嘆息。這讓他周身發冷,幾乎要奪路而逃,然而沒有人。
門開了一條縫,對於一個成人來說這縫太小了,然而對於他來說卻足夠了。他擠了進去,衣服擦過門框,他似乎聽到空氣為他帶動的聲息,象是蟲吟,又象極細小的鞭炮噼啪噼啪地響。他幾乎還不曾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就已發現他已經站在門裡了。
門裡有些潮溼。
地面是青磚的,由於年代久遠,磚面上結了一個個圓圓的泥釘,如同雨中水面浮漚。門是開在左邊的,右邊堆放著一張破舊的竹榻,幾張破竹椅,幾個積滿灰塵的酒瓶,牆上還掛了一張破了的匾。這讓他有點失望,因為他希望自己的冒險有點代價,然而這一些不過平平常常,他家裡也一樣。
月光從門縫裡擠進來,慘白的,象冰,也象塗在地上的一點白灰。
他在一片死寂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如果她看見了他,會不會尖叫著,用一把掃帚打他?他不知道。
他走上了樓。
樓梯也是平常的木樓梯,當他踩上一步時,樓梯發出一聲呻吟,讓他有點驚慌,幾乎要求門而出。
然而沒有人說話。
沿著逼仄的樓梯上去,他站到樓上。
這樓上很空,只有一張掛著麻紗的大床。這床是很老式的,記得老人們告訴他,以前說的洞房其實就是指這張做得象個小房子的床。
床上沒人。
這讓他很失望。在他心裡,他本希望在這女子家裡,是很香豔而華麗,好讓他覺得象做一個夢。然而一切都如此平常,在哪兒也看得到。
他正想下樓,這時,樓下傳來了腳步聲。
他的心登時收緊了,身上也有了寒意。
該怎麼辦?
他看看四周,只有那張床下了。他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