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樓板上,爬到床下。這時,腳步聲已經上了樓。
有人開啟了燈。
他看見兩個人的腳。一個男人,一個女子。女子的鞋並不破,男人卻穿著一雙草綠色帆布軍鞋,也並沒有破。
他聽見她在說:“咦,他沒來。”
那個男子微慍道:“你還叫了別人?”
她道:“沒什麼。”
這兩雙腳並在一起,他聽到一陣陣讓人心頭髮冷的抽泣聲。是那女子在哭麼?他看不到。他只看到了那男子的腳邊,幾滴水落在木板上。
是那女子的淚水吧,他想著。
在床下,他的鼻子裡聞到了一陣陣的黴變氣味,幾乎要讓他打噴嚏。
不對,這不是黴變的味道。黴味他聞得多了,那是種象蛛絲一樣,帶著點乾燥和辣味的味道,但這絕對不是,這種味道有點甜和腥,是柔軟溼潤的。那是眼淚的味道麼?
他不知為什麼,感到了害怕。
隱約地,他想到了那不是淚。那種暗淡的顏色也不是因為燈光的原因,而是它本來的顏色。在燈光下,樓板上那一小灘液體仿似活物在變化,流動著淒冷的微光,妖異而詭豔。
它象一條小蛇一樣爬過來了。樓板本來不太平,它也真象一條蛇一樣,蜿蜿蜒蜒,繞過了木板上的節疤,到他臉邊。他伸出手去,輕輕沾了沾,在指尖,他感到一點溫熱。
這是血。
血液。含有百分之七的氯化鈉,因此有點鹹。這是他後來知道的,當時他只覺得那血液有點甜。不是真的甜,但在他的記憶中,那一滴血確實有如早晨花瓣上淌下的一滴蜜,在他舌尖上,象是一滴有色的水滴入水杯裡,悠悠地擴散開去,漾遍全身。
他幾乎沉醉在這一滴血液給他帶來的快感中,以至於他認為自己當時無疑神經有些錯亂。如果沒有那重重的一聲,他幾乎象狗一樣趴著舔樓板上的血了。
那一聲其實也不太大,因為他趴在樓板上,因此樓板的震動給他這樣的錯覺。他象從一個噩夢中驚醒,有點慌張地望出去。
那個男人躺在地上。
那個男人有兩張嘴,一張在臉上,一張在脖子上。
他當然立刻想通了,脖子上的那只是一個傷口。只是這個傷口本應該流出很多血,現在只是慢慢地滴出一兩滴,因此使得傷口看起來象是一個人在笑。
她也躺了下來。這讓他的心一下抽緊了。她雖然和她還隔了一個人,但只要她朝床下看時一定會看到他的。
幸好她沒有看。她只是閉著眼,臉上帶著一種心滿意足的神情,躺著。
爬出床去只有一條路。他靜靜地看著她,她一動也不動。
用肘輕輕地壓著樓板,然後讓整個身體向前挪動一寸,再一寸。
現在他的身體已經離開了床底,離她也只有大約兩尺,聽得到她的呼吸長而緩。
她一定睡著了,不然她一定會聽到他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他慢慢站起身,小心地挪出一步。好了,現在已經到了樓梯口,只要下去了,她再也不會發現。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經移出這恍如鬼域的屋子。
這時,他忽然聽見她嘆了口氣。這讓他的腿一軟,腳一下踏空了,人登時象一個包裹一樣滾下樓去。他聽見她的叫聲,然而他根本不去注意她叫什麼,也不知有沒有摔斷骨頭,他昏天暗地地爬起來,卻感到一隻手搭到他肩上。
這隻手柔若無骨,宛如白玉,然而他只覺得搭在身上的就象一隻五色斑瀾的蜈蚣。他尖聲叫起來,本已站起的身子又摔倒了,人也在地上滾了幾滾,一下滾到牆邊,把那些空酒瓶也打翻了好多。他失魂落魄地想爬起來,只覺那隻手還搭在他肩上。
手邊,他正好摸到一隻破了的瓶子。他沒有多想,操起瓶子,猛地向後扎去。
象刺進一塊腐木,又象刺進雨後泥土中,那隻手鬆了,而在他身後,她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讓他向前滾了幾滾。也正在這時,有人大叫道:“地震了!地震了!”
他回頭看去,在她的臉正中,一個酒瓶正紮在那裡。她痛苦地晃動著頭,血液象水龍頭裡激出的水一樣從酒瓶口中射出來,灑得遍地都是。奇怪的是,這時他不再有一點害怕,反倒有幾分欣賞地玩味著這妖異而恐怖的情景。
外面已經哭喊一片,誰也不會懷疑這房裡是一個女人在瀕死前痛苦地喊叫。他站起身,看著她的身體象一隻蠕蟲一樣扭曲著想象不到的形狀。血流得遍地都是,真想不到她的身體裡竟會有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