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的人。
那麼就這樣吧。如果能逃就逃得遠遠的,靳雲鶴不是還說過要給自己養老麼?
想到這裡,薛文錫欣慰地抿了抿嘴角。他實在笑不出來,畢竟終於發現自己的這些想法十分天真。
因此不再停留,他提上箱子,壓低帽簷,匆匆離去。
而這離去,並不能完全算是一場逃亡。
薛文錫體味著身體裡的種種憤恨,種種衝動,默不作聲地留了下來。
如果不是因此靳雲鶴,他一定不會下這樣的決心,放著太平日子不去過,反而要顛沛流離。
橫豎現在他們都走已經了,自己無牽無掛又是一人,命是自己的,他要做主!怕什麼?
他不是孬種,也不想作孬種,還從沒人能在他這裡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後全身而退,別人從這裡拿走了多少,他定會千百倍地討回來。
薛文錫不信日本人能夠在這片土地上長久地作威作福下去,他不信這國家這麼大,還生不出幾個血性男兒,他不信這國家這麼大,還不得不對那彈丸之地一再退讓。
薛文錫不信,所以他不走。
他在上海待了大半輩子,從來也沒離開過這裡。而如今他走在自己的地方,卻被自己養的狗咬了,反倒連家都回不得,他怎麼能忍?
既然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也看清了耿森平的真面目,那麼他就更沒什麼好怕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在暗處,敵人卻在明處——因此下了狠心,終究要爭個你死我活。
此刻的薛文錫像個影子一樣穿行在小巷裡,默默計劃著自己所有行為。他要先找到那個外國人。
之前為了救靳雲鶴,薛文錫曾親自找上門去,付了那人一半定金。本來說好人救回來以後再付另一半的,但既然已經失敗了,他也不打算要錢,反而帶上剩下的錢,要讓他去給自己辦另一件事。
薛文錫只見過他一次,印象中那外國人說得一口流利中文,似乎是在中國長大的,身世背景不清楚,但應該是個獨立的個體,沒有組織和其他亂七八糟的麻煩,所以很保險。
因為要避人耳目,薛文錫在路上花費了很多時間,然而即便憑藉他對上海的熟悉程度,他也很難找到那人的住處。他住的地方挺不起眼的,並不在租界裡面,而是在火車鐵軌邊上一幢廢棄很久的工廠裡——薛文錫奇怪他這麼長久地住著居然也不嫌吵,心中很是敬佩。
終於到達的時候,幾乎已經是深夜了,薛文錫剛好碰上一輛黑皮火車哐當哐當地開過去,在這個幾乎荒涼得沒有一絲人氣的地方,他也只能憑藉著響亮的轟鳴聲才能分辨。
如果不是還記得自己怎麼一步步找來這裡,薛文錫根本就想象不到這裡竟也是上海,他的四周潛伏著高能過人的荒草,地上還瀰漫著股潮溼腐爛的氣息,一步邁下去幾乎就得沾上一腳泥。
今天運氣不太好,連絲月光都沒有,天上比地下還黑,烏雲厚得像床被子低垂著捂在人們頭上,光是看一眼都覺得憋悶。
走了幾步薛文錫實在是看不清路,便只能從兜裡掏出自己的打火機點著了,拿手一擋,貓著腰往前走,然而走著走著他還是覺得不保險,又給滅了。
他最終憑著記憶找到了那處工廠,摸著牆找到一個樓道閃了進去。
那人住在地下,他知道,因此也不管這條路是不是上次那條,只往下走走看。
樓道里實在也是黑得嚇人,周圍安靜到連薛文錫輕悄悄落在地上的步子都驚雷般響亮,他一路摸著牆走下去,自己感覺胸膛裡的心跳聲幾乎蓋過了腳步聲。
也不知是否誤打誤撞,薛文錫竟然真的找對了路,雖然繞遠了些。
這下面的房間似乎也很多,都是黑鐵門,本來應該是儲物的,上面掛的鎖都鏽死了,門上還貼了封條,薛文錫沒仔細去看,因為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扇門門縫裡透出來的光亮吸引了。
看來是有人。
心裡有一絲喜悅。
於是他走上前去敲了兩下,靜靜等著。
沒過多久門就開了,一個穿著睡衣的金髮男人看到他,露出一個很大的笑容:“喲,薛署長啊。”
薛文錫也笑了笑,渾不知自己的形象在這短短兩天之內突顯滄桑。
男人側身讓了條路給他,門內頓時閃現出一個很大的空間,幾乎像個地底下的大房子,金碧輝煌,極盡奢華。
“坐。”男人隨意伸了伸手,薛文錫也不講客氣,直接坐在了房間正中的大沙發上,那沙發軟得跟床似的,他一坐下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