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渾黃的河,流得何其緩慢擁塞。她胡亂地想,這河是叫小月河還是小玉河,忽然間強烈的絕望湧上心頭,她捂著臉,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努力加餐勿念朕。
心痛到一定程度,她必須做一些激烈的事情加以對抗,比如摔門、抽誰一耳光、和誰撕著脖領打一架,家裡卻總是這麼甘美祥和。她於是把他所有給過她的東西——無非是一些小零碎、幾本書、幾件衣服,找一個塑膠袋一塞,衝到樓上去,往垃圾箱一扔。出手的剎那就後悔了,也不可能從一堆血淋淋的西瓜皮中間搶救。今晚,終於能夠入眠了吧。這頓晚餐,可以不再食不下咽了吧。
白頭吟,傷離別。
經過最熱烈的,還是回到柴米油鹽裡來,照常工作生活持家,閒下來的時候,她躲進書的世界,很舒適。她有這麼多,買回來就沒看過的書,於是她從書架的左邊到右邊,一本一本地重拾舊歡。拿一本《中國染織史》去衛生間,都不記得這書是幾時納入後宮的,翻到扉頁,“九六年元月二十六日購於中國書店”,落款是他的名字。手一鬆,書差點掉到馬桶裡。他為什麼,會買這樣一本書?與他的專業,八竿子打不著。而她,已經進入將老之年。
朝露晞,芳時歇。
已經這麼久,不再想念,她以為這足以證明忘記之輕易簡潔,如同他的離去。此刻她卻明白自己的無法擺脫記憶,雖然這記憶正在敗壞。想起他,無限憂傷,卻也很快樂。
他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就是書。那時他還在異國,有那麼多稀罕物兒可送,她卻只託他帶幾本書給她。吵了架,又和好,又吵,他就在吵架的間隙去給她踅摸了她要的書。
後來,是她住了院,六神無主,哭著給他電話,說:來看我,給我帶點兒吃的,帶幾本書。零食與書籍,是她的無邪歲月,他懂得,扛了一大包來。
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她每次去找他,都很歡喜,臨走就抽一本書:“我在路上看。”往往,在回家的車上就睡著了,書還緊緊捏在手裡。
剎那間,她原諒了他,因為這麼多芬芳記憶。原諒是這麼沉重的物事,像英雄紀念碑,以大理石、無名者的血肉以及時間砌成。他不過是一個讀書人,再愛,面對現實,也束手無策。他與她,一場戀情竟無結果,是“戊戌變法”,可是,能否認譚嗣同的拳拳愛國之心嗎?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但那沒打下江山來,難道就不是革命者,難道就不是愛?
朱弦斷,明鏡缺。
這是一個安靜的下午,靜如心魔。她翻開《中國染織史》,原來是《中國文化史叢書》的一本,從作者簡介看起,跟隨著他紅字的批註。他大概沒看完,最後一筆記在102頁。剩下的部分,她替他看吧。
書出版於1986年9月,只印了7500冊;1996年,到了他手裡;2006年,這書跟了她。一本書,也這樣身世飄萍,那麼,到了2016年,有沒有可能,她會把書還給他,說一句:“我已經看完了。”
她決定,等待命運的翻看。當時間靜靜靠近。而她童女守貞般,守著自己的期盼。
。。
愛早洩
——人到中年,生命仍能與“愛”這個字眼相關,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她形容這一段,是“小失戀”,加一個小字,把一切輕描淡寫掉。她在後半夜,醒得唇乾口燥,她只說空調太冷。如果還有淚不能控制,汩汩而流,那一定是,她對新buy的一支眼霜過敏。
如何開始?前戲很靜很甜蜜。她不過是個讀書人,他也是,風馬牛不相及著,偶爾遇到了一本共同喜歡的書,兩個人在論壇上互相俏皮著爭著鬧著。那本書到底歸了誰?不記得了,因為,曾經樂觀地說道:總歸兩個人的書是要合在一起的。她記得,他第一次喚她,是他們相識後的第九天。
日子漫長,她經過太多事,一切不上心,只看待他像午後的蜂巢,像一大團懸在空中的棉花糖,甜,但不是不可或缺。他在美國而她在中國,MSN上偶爾絮絮碎語,打一個電話要先計算“陰錯陽差”。
他回了國,她卻遇到身體上的巨大意外。她是如斯干練女子,她把他約出來說抱歉,“我恐怕沒有精力時間照顧你了。”他說:“那我來照顧你吧。”這答案太意外,她說:“我可能永遠都不能……你自由了。”他說:“你放心,你一輩子不碰我,我一輩子是你的人。”海誓山盟和*的區別在哪裡?這是她一生都痛恨不已卻無法迴避的問題。
病中日子容易過,一晃兩三年,她慢慢好起來,幾乎要感謝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