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2 / 4)

的人,甚至想上去摁一掌那差不多都是油乎乎的嘴臉。於是生疑美食家這個詞兒,怎麼把能吃叫做美呢,把會吃叫做美呢?吃原本是維持生命的一項工作,口味是上帝造人時害怕沒人做維持工作而設定的一種誘騙,試想假如沒有口味,牛不也能吃又是吃百樣草嗎,人病了吃藥也不是挺能變著法兒嗎,怎麼有了口味,一個肯為維持生命而努力工作的,最容易上上帝當的,其實是佔小便宜吃了大虧的人就是美食家呢?!依美食家的理論,能吃也要能拉的,吃不攢糞的東西不算是吃,比如,按醫生的對於生命的需求標準,只每日往口裡送七片八片維生素C呀,半瓶一瓶高蛋白呀,那還叫做吃嗎?他們把美食法建立在吃雞魚豬羊之類的肉的基礎上,不能不使我想到腐爛的肉上咕湧的那些蛆芽子來,甚至想,蛆芽子的身子不停地蠕動,腸胃功能一定很好。

有一年夏天,上海《文學報》的總編酈國義先生來西安,我邀他在大麥市街的小吃店裡吃八寶稀粥,一邊吃一邊議論我們的食量。旁邊坐有一個男人陪著一個年輕的女人也在吃粥,這男人很瘦,臉上有三個水皰,是用鐳射取了痣後未愈的水皰,他殷勤地給那女人服務,卻不停地拿眼睛鄙視我們,終於訓道:“你們不要說食量好不好?人稱飯量,牧畜才稱食量,不會用詞就不要用詞麼,讓我們怎麼吃下去?!”我和酈先生嚇了一驚,原本要對他說食量一詞運用得正確,且從古到今的一貫正確,但一見到那女人,知道他在談戀愛,要在女人面前做文雅,我們便維護了他的體面,不再揭穿他的假文雅。這個人的行徑以後常常使我想到一些美食家。可這個人的文雅,只是假而假,美食家的文雅地食卻是極殘酷的。

我見過吃醉蝦,見過吃過的活燒鯉魚,下半身被挑剔殆盡只剩魚骨了,魚頭仍然張吸蠕動,見過有人吃一種小白鼠類的活物,筷子一夾,吱兒叫一聲,蘸一下醋,又吱兒叫一聲,送往口裡一咬,最後再吱兒一聲就嚥下肚去了。雖沒有見過吃猴腦,吃猴腦的人卻給我講詳細的吃法,講得從容,講得鎮靜。我十三歲那年,家鄉縣城的河灘槍斃人,那時想著殺人好看,槍一響就卷在人群裡往殺場跑,跑在我前邊的是鄰村一個姓鞏的人,他大我七歲,是個羊癇瘋子,跑得一隻鞋也掉了。被殺者窩在一個小沙坑裡,腦蓋被開啟了像剖開的葫蘆瓢,但一邊連著,沒有徹底分開,一攤腦漿就流出來。我一下子噁心得倒在地上,瘋子卻從懷裡掏出一個蒸饃,掰開了,就勢在那腦殼裡一偎,夾了一堆白花花的東西,死者的家屬在收屍,忙撲來索要,瘋子拔腳就逃,一邊逃一邊咬了那饃吃,這麼追了四百米遠,瘋子把饃已經吃完了就不再跑,立定那裡用舌頭舔了嘴唇在笑。後來才聽說人腦是可以治羊癇瘋病的,那鞏瘋子是被人唆使了早早準備了這一天來吃藥的。姓鞏的瘋子最後治好了沒有治好瘋病,我離開了故鄉不可得知,但現在吃啥補啥的說法很流行,尤其這些年裡,中國人的溫飽已經解決,食品發展到保健型,恐怕是吃猴腦為的是補人腦吧,吃豬心為的是補人心吧。中國人在吃上最富於想象力,由吃啥補啥的理論進而到一種象徵的地步,如吃雞不吃腿,要吃翅,腿是跪的含義,翅膀則是可以飛到高枝兒上去的。以至於市場上整塊整吊的肉並不緊張,搶手的是豬牛羊的肝、心、胃、腸。我老是想,吃啥補啥,莫非人的五臟六腑都壞了?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是被補過了的,難道已長著的是牛心豬胃狗肺雞腸嗎?那麼,人吃了獸有了獸性,獸吃了人獸也有了人味?那麼,吃口條(給豬的舌頭起了多好的名)可以助於說諂語,談戀愛善於去接吻,吃雞目卻為的是補人目呢還是補人腳上的雞眼?缺少愛情的男人是不是去吃女人,而缺少一口袋錢呢,缺少一個官位如處長廳長省長呢?

美食家(2)

有一位美食家給我說過他的一次美食,是他出差到一個地方,見店主將一頭活驢拴於店堂中央,以木架固定,吃客進來,於驢身上任選一處自己嗜好的地方,店主便當下從驢身上割下烹製,其肉味鮮嫩無比,他去的時候,驢身上幾乎只剩下一個驢頭和骨架,驢卻未死,他要的是驢的那條生殖器,吃了一頓“錢錢肉”的。這位美食家對我說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打架,老二竟打得老大鼻腔出血,他就大罵老二,是“狼吃的”、“狗嚼的”,罵得很狠。人的咒語之所以有“狼吃”、“狗嚼”,為的是讓該罵的人死得殘酷,可人被別的動物吃了是殘酷,人吃別的動物卻認為是美食,這太不公,所以,我從不與文文雅雅殘酷的美食家為友,我害怕他看見長腿的就吃,吃了我家的凳子,甚至有朝一日他突然看中了我身上的某個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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