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把事情聽明白,他自告奮勇找招弟小姐去。
曉荷也願意去,他是想去看看光景,假若招弟真的落在羅網裡,他應當馬上教李空山拜見老泰山,而且就手兒便提出條件,教李空山給他個拿乾薪不作事的官兒作。他以為自己若能借此機會得到一官半職,招弟的荒唐便實在可以變為增光耀祖的事了,反之,他若錯過了這個機會,他覺得就有點對不起自己,而且似乎還有點對不起日本人——日本人佔據住北平,他不是理當去效力麼?
可是,大赤包不准他去。她還要把他留在家裡,好痛痛快快的罵他一頓。再說,高亦陀,在她看,是她的心腹,必定比曉荷更能把事情處理得妥當一些。她的脾氣與成見使她忘了詳加考慮,而只覺得能挾制丈夫才見本領。
高亦院對曉荷軟不唧的笑了笑,象說相聲的下場時那麼輕快的走出去。
大赤包罵了曉荷一百分鐘!
亦陀曾經揹著大赤包給李空山“約”過好幾次女人,他曉得李空山會見女人的地方。
那是在西單牌樓附近的一家公寓裡。以前,這是一家專招待學生的,非常規矩的,公寓。公寓的主人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男的管賬,女的操廚,另用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僕給收拾屋子,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給沏茶灌水和跑跑腿兒。這裡,沒有熟人的介紹,絕對租不到房間;而用功的學生是以在這裡得到一個鋪位為榮的。老夫婦對待住客們幾乎象自己的兒女,他們不只到月頭收學生們的食宿費,而也關心著大家的健康與品行。學生們一致的稱呼他們老先生和老太太。學生們有了困難,交不上房租,只要說明了理由,老先生會嘆著氣給他們墊錢,而且借給他們一些零花。因此,學生們在畢業之後,找到了事作,還和老夫婦是朋友,逢節過年往往送來一些禮物,酬謝他們從前的厚道。這是北平的一家公寓,住過這裡的學生們,無論來自山南海北,都因為這個公寓而更多愛北平一點。他們從這裡,正如同在瑞蚨祥綢緞莊買東西,和在小飯館裡吃飯,學到了一點人情與規矩。北平的本身彷彿就是個大的學校,它的訓育主任便是每個北平人所有的人情與禮貌。
七七抗戰以後,永遠客滿的這一家公寓竟自空起來。大學都沒有開學,中學生很少住公寓的。老夫婦沒了辦法。他們不肯把公寓改成旅館,因為開旅館是“江湖”上的生意,而他們倆不過是老老實實的北平人。他們也關不了門,日本人不許任何生意報歇業。就正在這個當兒,李空山來到北平謀事。他第一喜愛這所公寓的地點——西單牌樓的交通方便,又是熱鬧的地方。第二,他喜歡這所公寓既乾淨,又便宜。他決定要三間房。為了生計,老夫婦點了頭。
剛一搬進來,李空山便帶著一個女人,和兩三個男人。他們打了一夜的牌。老夫婦過來勸阻,李空山瞪了眼。老夫婦說怕巡警來抄賭,李空山命令帶來的女人把大門開開,教老夫婦看看巡警敢進來不敢。半惱半笑的,李空山告訴老夫婦:“你們知道不知道現在是另一朝代了?日本人喜歡咱們吸菸打牌!”說完,他命令“老先生”去找煙燈。老先生拒絕了,李空山把椅子砸碎了兩張。他是“老”軍人,懂得怎樣欺侮老百姓。
第二天,他又換了個女人。老夫婦由央告而掛了怒,無論如何,請他搬出去。李空山一語不發,堅決的不搬。老先生準備拚命:“老命不要了,我不能教你在這兒撒野!”李空山還是不動,彷彿在這裡生了根。
最後,連那個女人也看不過去了,她說了話:“李大爺,你有的是錢,哪裡找不到房住,何苦跟這個老頭子為難呢?”李空山賣了個面子,對女人說:“你說的對,小寶貝!”然後,他提出了條件,教老夫婦賠償五十元的搬家費。老夫婦承認了條件,給了錢,在李空山走後,給他燒了一股高香。李空山把五十元全塞給了那個女人:“得啦,白住了兩天房,白玩了女人,這個買賣作得不錯!”他笑了半天,覺得自己非常的漂亮,幽默。
在李空山作了特高科的科長以後,他的第一件“德政”便是強佔那所公寓的三間房。他自己沒有去,而派了四名腰裡帶著槍的“幹員”去告訴公寓的主人:“李科長——就是曾經被你攆出去的那位先生,要他原來住過的那三間房!”他再三再四的囑咐“幹員”們,務必把這句話照原樣說清楚,因為他覺得這句話裡含有報復的意思。他只會記著小仇小怨,對小仇小怨,他永遠想著報復。為了報復小仇小怨,他不惜認敵作父。藉著敵人的威風,去欺侮一對無辜的老夫婦,是使他高興與得意的事。
公寓的老夫婦看到四隻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