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順!”馬老太太阻止住外孫的發言。
李四爺不願和孫七辯論什麼。他的不久就會停止跳動的心裡沒有傷感與不必要的閒話,他只求就事論事,把事情辦妥。他問大家:“給她募化怎樣呢?”
“哼!全衚衕裡就屬冠家闊,我可是不能去手背朝下跟他們化緣,就是我的親爹死了,沒有棺材,我也不能求冠家去!什麼話呢,我不能上窯子裡化緣去!”
“我上冠家去!”長順自告奮勇。
馬老太太不願教長順到冠家去,可是又不便攔阻,她知道小崔的屍首不應當老扔在地上,說不定會被野狗咬爛。“不要想有錢的人就肯出錢!”李四爺冷靜的說。“這麼辦好不好?孫七,你到街上的鋪戶裡伸伸手,不勉強,能得幾個是幾個。我和長順在咱們的衚衕裡走一圈兒。然後,長順去找一趟祁瑞豐,小崔不是給他拉包月嗎?他大概不至於不肯出幾個錢。我呢,去找找祁天佑,看能不能要塊粗白布來,好給小崔太太做件孝袍子。馬老太太,我要來布,你分心給縫一縫。”
“那好辦,我的眼睛還看得見!”馬老太太很願意幫這點忙。
孫七不大高興去化緣。他真願幫忙,假若他自己有錢,他會毫不吝嗇的都拿出來;去化緣,他有點頭疼。但是,他沒敢拒絕;揉著眼,他走出去。
“咱們也走吧,”李四爺向長順說。“馬老太太,幫著四媽看著她,”他向小崔屋裡指了指,“別教她跑出去!”出了門,四爺告訴長順:“你從三號起,一號用不著去。我從衚衕那一頭兒起,兩頭兒一包,快當點兒!不準動氣,人家給多少是多少,不要爭競。人家不給,也別抱怨。”說完,一老一少分了手。
長順還沒叫門,高亦陀就從院裡出來了。好象偶然相遇似的,亦陀說:“喲!你來幹什麼?”
長順裝出成年人的樣子,沉著氣,很客氣的說:“小崔不是死了嗎,家中很窘,我來跟老鄰居們告個幫!”他的嗚囔的聲音雖然不能完全去掉,可是言語的恰當與態度的和藹使他自己感到滿意。他覺得自從到過英國府,他忽然的長了好幾歲。他已不是孩子了,他以為自己滿有結婚的資格;假若真結了婚,他至少會和丁約翰一樣體面的。
高亦陀鄭重其事的聽著,臉上逐漸增多嚴肅與同情。聽完,他居然用手帕擦擦眼,拭去一兩點想象的淚。然後,他慢慢的從衣袋裡摸出十塊錢來。拿著錢,他低聲的,懇切的說:“冠家不喜歡小崔,你不用去碰釘子。我這兒有點特別費,你拿去好啦。這筆特別費是專為救濟貧苦人用的,一次十塊,可以領五六次。這,你可別對旁人說,因為款子不多,一說出去,大家都來要,我可就不好辦了。我準知道小崔太太苦得很,所以願意給她一份兒。你不用告訴她這筆錢是怎樣來的,以後你就替她來領好啦;這筆款都是慈善家捐給的,人家不願露出姓名來。你拿去吧!”他把錢票遞給了長順。
長順的臉紅起來。他興奮。頭一個他便碰到了財神爺!“噢,還有點小手續!”亦陀彷彿忽然的想起來。“人家託我辦事,我總得有個交代!”他掏出一個小本,和一支鋼筆來。“你來籤個字吧!一點手續,沒多大關係!”
長順看了看小本,上面只有些姓名,錢數,和簽字。他看不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為急於再到別家去,他用鋼筆簽上字。字寫得不很端正,他想改一改。
“行啦!根本沒多大關係!小手續!”亦陀微笑著把小本子與筆收回去。“好啦,替我告訴小崔太太,別太傷心!朋友們都願幫她的忙!”說完,他向衚衕外走了去。長順很高興的向五號走。在門外立了會兒,他改了主意。他手中既已有了十塊錢,而祁家又遭了事,他不想去跟他們要錢。他進了六號。他知道劉師傅和丁約翰都不在家,所以一直去看小文;他不願多和太太們羅嗦。小文正在練習橫笛,大概是準備給若霞託崑腔。見長順進來,他放下笛子,把笛膽象條小蛇似的塞進去。“來,我拉,你唱段黑頭吧?”他笑著問。
“今天沒工夫!”長順對唱戲是有癮的,可是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已自居為成人了。他很簡單的說明來意。小文向裡間問:“若霞!咱們還有多少錢?”他是永遠不曉得家中有多少錢和有沒有錢的。
“還有三塊多錢。”
“都拿來。”
若霞把三塊四毛錢託在手掌上,由屋裡走出來。“小崔是真……”她問長順。
“不要問那個!”小文皺上點眉。“人都得死!誰準知道自己的腦袋什麼時候掉下去呢!”他慢慢的把錢取下來,放在長順的手中。“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