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邀大家,單說鮮花花籃,起碼得弄四十對來!還有,咱們得教李科長約些個日本人來助威,因為這是劃時代的一個,一個……”他還是想不出一個什麼來,而覺得自己很文雅,會找字眼,雖然沒有找到。
曉荷得到了靈感,板著臉,眼睛一眨一眨的,象是在想一句詩似的。“是的!是的!一定要請日本朋友們,這是表示中日親善的好機會!我看哪,”他的眼忽然一亮,象貓子忽然看到老鼠那樣,“乾脆請日本人給證婚,豈不更漂亮?”瑞豐連連的點頭:“難得大哥你想的出,那簡直是空前之舉!”
曉荷笑了:“的確是空前!我冠某辦事,當然得有兩手驚人的!”
“嫁妝呢?”瑞豐靠近了曉荷,極親密的說:“是不是教菊子來住在這兒,好多幫點忙?”
“到時候,我一定去請她來,咱們這樣的交情,我決不鬧客氣!先謝謝你呀!”曉荷說完,輕巧的一轉身,正看見藍東陽進來。他趕緊迎過去:“怎麼!訊息會傳得這麼快呢?”東陽自從升了官,架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的架子,不過,可不是趾高氣揚的那一種,而是把骨骼放鬆,彷彿隨時都可以被風吹散。他懶得走,懶得動,屁股老象在找凳子;及至坐下,他就象癱在了那裡,不願再起來。偶爾的要走幾步路,他的身子就很象剛學邁步的小兒,東倒一下,西倒一下的亂擺。他的臉上可不這麼鬆懈,眼睛老是左右開弓的扯動,牙老咬著,表示自己雖然升了官,而仍然有無限的恨意——恨自己沒有一步跳到最高處去,恨天下有那麼多的官兒,而不能由他全兼任過來。越恨,他就越覺得自己重要,所以他的嘴能不漱就不漱,能不張開就不張開,表示出不屑於與凡人交談,而口中的臭氣彷彿也很珍貴,不輕於吐出一口來。
他沒回答曉荷的質問,而一直撲奔了沙發去,把自己扔在上面。對瑞豐,他根本沒理會。他恨瑞豐,因為瑞豐沒有給他運動上中學校長。
在沙發上,扯動了半天他的眼睛,他忽然開了口:“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曉荷笑著問。曉荷是一向注意彼此間的禮貌的,可是他並不因此而討厭東陽的沒規矩。凡是能作官的,在他看,就都可欽佩;所以,即使東陽是條驢,他也得笑臉相迎。
“招弟!”東陽從黃牙板中擠出這兩個字。
“那還能是假的嗎,我的老弟臺!”曉荷哈哈的笑起來。
東陽不再出聲,用力的啃手指甲。他恨李空山能得到美麗的招弟,而他自己落了空。他想起一共給招弟買過多少回花生米,哼,那些愛的投資會居然打了“水飄兒”!他的大指的指甲上出了血,他的臉緊縮得象個小幹核桃。恨,給了他靈感,他腦中很快的構成了一首詩:“死去吧,你!
白吃了我的花生米,狗養的!“
詩作成,他默唸了兩三遍,以便記牢,好寫下來寄到報社去。
有了詩,也就是多少有了點稿費,他心中痛快了一點。他忽然的立起來,一聲沒出的走出去。
“吃了飯再走啊!”曉荷追著喊。
東陽連頭也沒回。
“這傢伙是怎回事?”瑞豐有點怕東陽,直等東陽走出去才開口。
“他?”曉荷微笑著,好象是瞭解一切人的性格似的說:“要人都得有點怪脾氣!”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不大的工夫,冠家的醜事就傳遍了全衚衕。對這事,祁老人首先向韻梅發表了意見:“小順兒的媽,你看怎樣,應了我的話沒有?小三兒,原先,時常跟她套交情,要不是我橫攔著,哼,把她弄到家來,那比二媳婦還要更糟!什麼話呢,不聽老人言,禍事在眼前,一點也不錯!”老人非常自傲這點先見之明,說完了,一勁兒的梳弄鬍子,好象是表示鬍子便代表智慧與遠見。小順兒的媽卻另有見解:“其實,老爺子你倒不必操那個心。不管老三當初怎麼往前伸腿,他也不會把她弄到手。她們一家子都是勢利眼!”
老人聽出韻梅的話中有些真理,可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尊嚴,不便完全同意,於是只輕描淡寫的嘆了口氣。
小順兒的媽把自己的意見又向丈夫提出,瑞宣只微微的一皺眉,不願意說什麼。假若他願開口的話,他必告訴她:“這並不只是冠家的羞恥,而是我們大家出了醜,因為冠家的人是活在我們中間的——我們中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假若你要只承認冠家的存在是一種事實,你便也承認了日本人的侵略我們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臭肉才會招來蒼蠅!反之,你若能看清冠家的存在是我們的一個汙點,你才會曉得我們要反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