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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啦?”瑞豐莫名其妙的問。
“敢穿中山裝!”冠先生臉上顯出淘氣的樣子,顯然的他是很高興。沒等瑞豐說話,他接續著:“瑞豐,我佩服你的膽量!你行!”
聽到這誇讚,瑞豐把所有的煩惱與不滿都一下子掃除淨盡,而馬上天真的笑起來。(容易滿足的人有時候比貪而無厭的人更容易走到斜路上去!)
二人齊著肩往西走。瑞豐笑了好幾氣才說出話來:“真的,這不能不算冒險!頭一個敢在日本人眼前穿中山裝的,我,祁瑞豐!”然後,他放低了聲音:“萬一咱們的人要是能打回來,憑我這一招——敢穿中山裝——我大概也得有點好處?”冠先生不願討論“萬一”的事,他改了話路:“今天的會開得不壞呢!”
瑞豐不知道會開得好與不好,而只知道它不很熱鬧,怪彆扭。現在,聽了冠先生的話,他開始覺得會的確開得不錯。他所受過的教育,只教給了他一些七零八碎的知識,而沒教給他怎麼思想,和怎麼判斷;因此,他最適宜於當亡國奴——他沒有自己的見解,而願意接受命令;只要命令後面還隨著二兩酒或半斤肉。
“不在乎那幾塊糖!”冠先生給瑞豐解釋。“難道沒有昭和糖,我們就不來開會嗎?我是說,今天的大會平平安安的開過去,日本人沒開槍,咱們的學生也沒扔炸彈——阿彌陀佛!——得啦,這總算買金的遇見了賣金的!今天大家見了面,以後就好說話了。說實話,剛開會的時候,我簡直的不敢過去!那是玩的嗎,一個爆竹就能勾出機關槍來!得,現在我心裡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從今天起,咱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必再藏藏躲躲的了;反正連學生今天都在天安門前,青天大日頭底下,向日本人鞠了躬,吃了昭和糖!你說是不是?”
“就是!就是!”瑞豐的小幹腦袋很清脆的點動。冠先生這番話使他恍然大悟:他不應當只為藍東陽耍滑頭而恨藍東陽,他還是應當感謝藍東陽——到底是藍東陽教他領隊來參加這次大會的。要按照冠先生的說法去推斷,他今天的舉動簡直是有歷史的意義,他差不多可以算個開國的功臣。他很高興。高興往往使人慷慨,他建議請冠先生吃頓小館。“瑞豐!”冠先生好象生了氣似的。“你請我?笑話了!論年紀,輩數……憑哪一樣你應當請我?”
假若虛偽極了就有點象真誠,冠先生的要請瑞豐吃飯是真誠的。他的虛偽極了的真誠是來自北平的文化,這文化使他即使在每天亡一次國的情形下,也要爭著請客。這是個極偉大的亡國的文化。
瑞豐不敢再說什麼。若要再爭一爭,便破壞了彼此的真誠與熱烈。
“吃什麼?瑞豐!”這又完全是出於客氣。只要冠先生決定了請客,他就也決定了吃什麼與吃哪個飯館。對於吃,他的經驗與知識足以使他自信,而且使別人絕不吃虧的。“吃安兒衚衕的烤肉怎樣?”他沒等瑞豐建議出來,就這樣問。
瑞豐聽到安兒衚衕與烤肉,口中馬上有一大團饞涎往喉中流去,噎得他沒能說出話來,而只極懇切的點頭。他的肚中響得更厲害了。
不知不覺的,他們倆腳底下都加了勁。烤肉是最實際的東西,他們暫時忘了其他的一切。
可是,戰爭到底也鞭撻到了他們倆,不管他們倆是怎樣的樂觀,無恥,無聊。那名氣很大的烤肉的小鋪子沒有開張,因為市上沒有牛羊肉。城內的牛羊已被宰光,遠處的因戰爭的阻隔,來不到城中。看著那關著門的小鋪,他們倆幾乎要落淚。
很抱歉的,冠先生把瑞豐領到西長安街的一家四川館,找了個小單間。瑞豐沒有多大的吃辣子的本事,而又不便先宣告,心中頗不自在。冠先生沒看菜牌子,而只跟跑堂的嘀咕了兩句。一會兒,跑堂的拿上來一個很精緻的小拼盤,和一壺燙得恰到好處的竹葉青。
抿了一口色香俱美的竹葉青,瑞豐叫了聲:“好!”冠先生似笑不笑的笑了一下:“先別叫好!等著嚐嚐我要的菜吧!”
“不辣吧?”瑞豐對自己口腹的忠誠勝過了客氣。“真正的川菜並不辣!請你放心!”冠先生的眼中發出了點知識淵博的光。用嘴唇裹了一點點酒,他咂著滋味說:“酒燙得還好!”
跑堂的好象跟冠先生很熟,除了端菜伺候而外,還跟冠先生說閒話。冠先生為表示這是隨便吃點便飯,不必講究什麼排場,也就和跑堂的一問一答的,透出點親熱勁兒。跑堂的端上來一個炒菜,冠先生順口隨便的問:“生意怎樣?”“不好呢!”跑堂的——一位三十多歲,每說一句話,必笑一下的,小矮個兒——皺了皺眉,又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