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瑞宣的嗓子眼裡,說不出來。
“躲開!”老人的腿不聽使喚,可他還是一個勁兒往前走。“我要讓三號那些日本鬼子們瞧瞧。是他們搶走了我們的糧食。他們的孩子吃得飽飽的,我的孫女可餓死了。我要讓他們看看,站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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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老人掙扎著走出院子的時候,三號的日本人已經把院門插上,搬了些重東西頂住大門,彷彿是在準備巷戰呢!他們已經知道了日本投降的事。
他們害怕極了。日本軍閥發動戰爭的時候,他們沒有勇氣制止。仗打起來了,他們又看不到侵略戰爭的罪惡,只覺著痛快,光榮。他們以為,即便自己不想殺人,又有多少中國人沒有殺過日本兵呢?
他們把大門插好,頂上,然後一起走進屋去,不出聲地哭。光榮和特權刷地消失了,戰爭成了惡夢一場。他們不得不放棄美麗的北平,漂亮的房子與優裕的生活,象囚犯似的讓人送回國去。要是附近的中國人再跑來報仇,那他們就得把命都丟在異鄉。
他們一面不出聲地哭泣,一面傾聽門外的動靜。如果日本投降的訊息傳到中國人耳朵裡,難道中國人還不會拿起刀槍棍棒來砸爛他們的大門,敲碎他們的腦袋?他們想的不是發動戰爭的罪惡,而是戰敗後的恥辱與恐懼。他們頂多覺得戰爭是個靠不住的東西。
一號的日本老婆子反倒把她的兩扇大門敞開了。門一開,她獨自微笑起來,象是在說:“要報仇的就來吧。我們欺壓了你們八年,這一下輪到你們來報復了。這才算公平。”
她站在大門裡頭瞧著門外那棵大槐樹,日軍戰敗的訊息並不使她感到愉快,可也不覺著羞恥。她自始至終是反對戰爭的。她早就知道,肆意侵略的人到頭來準自食其果。她靜靜地站在門裡,悲苦萬分。戰爭真是停下來了,然而死了成千上萬的該怎麼著呢!
她走出大門來。她得把日本投降的訊息報告給街坊鄰居。投降沒有什麼可恥,這是濫用武力的必然結果。不能因為她是日本人,就閉著眼睛不承認事實。再說,她應當跟中國人做好朋友,超越復仇和仇恨,建立起真正的友誼。
一走出大門,她自然而然地朝著祁家走去。她認為祁老人固然代表了老一輩的尊嚴,而瑞宣更容易瞭解和接近。瑞宣能用英語和她交談,她敬重,喜愛他的學識和氣度。她的足跡遍及全世界,而瑞宣沒有出過北平城;但是凡她知道的,他也全明白。不,他不但明白天下大勢,而且對問題有深刻的認識,對人類的未來懷有堅定的信心。
她剛走到祁家大門口,祁老人正抱著妞子轉過影壁。瑞宣攙著爺爺。日本老太婆站住了,她一眼看出,妞子已經死了。她本來想到祁家去報喜,跟瑞宣談談今後的中日關係,沒想到看見一個半死的老人抱著一個死去了的孩子——正好象一個半死不活的中國懷裡抱著成千上萬個死了的孩子。勝利和失敗有什麼區別?勝利又能帶來什麼好處?勝利的日子應該詛咒,應該哭。
投降的恥辱並不使她傷心,然而小妞子的死卻使她失去自信和勇氣。她轉過身來就往回走。
祁老人的眼睛從妞子身上挪到大門上,他已經認不得這個他邁進邁出走了千百次的大門,只覺得應當打這兒走出去,去找日本人。這時,他看見了那個日本老太婆。
老太婆跟祁老人一樣,也愛好和平,她在戰爭中失去了年輕一輩的親人。她本來無需感到羞愧,可以一徑走向老人,然而這場侵略戰爭使黷武分子趾高氣揚,卻使有良心的人慚愧內疚。甭管怎麼說,她到底是日本人。她覺得自己對小妞子的死也負有一定的責任。她又往回走了幾步。在祁老人面前,她覺得自己有罪。
祁老人,不加思索就高聲喊起來:“站住!你來看,來看看!”他把妞子那瘦得皮包骨的小屍首高高舉起,讓那日本老太婆看。
老太婆呆呆地站住了。她想轉身跑掉,而老人彷彿有種力量,把她緊緊地定住。
瑞宣的手扶著爺爺,低聲叫著:“爺爺,爺爺。”他明白,小妞子的死,跟一號的老太婆毫不相干,可是他不敢跟爺爺爭,因為老人已經是半死不活,神志恍惚了。
老人仍然蹣跚著朝前走,街坊鄰居靜靜地跟在後面。
老太婆瞧見老人走到跟前,一下子又打起了精神。她有點兒怕這個老人,但是知道老人秉性忠厚,要不是妞子死得慘,決不會這樣。她想告訴大家日本已經投降了,讓大家心裡好受一點。
她用英語對瑞宣說:“告訴你爺爺,日本投降了。”
瑞宣好象沒聽懂她的話,反覆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