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你要是老這麼說話,我可就不理你啦!”曉荷掛了點氣說。
下午三點,正是一天最熱的時節。院裡毒花花的太陽燒焦了一層地皮。樹木都把葉兒捲起去。什麼地方都是燙的,沒有一點涼風。連正忙著孵窩的麻雀都不敢動了,張著小嘴在樹葉下蹲著。屋裡相當的陰涼,可是人們仍然感到暑熱與口渴。孫七不願再聽曉荷瞎扯亂吹,頭倚牆角,昏昏的睡去。
門前來了個又象兵又象護士的日本人。曉荷象見了親人似的趕緊立起來,把所有能拿出來的笑意都搬運到瘦臉上來。等日本人看明白他的笑臉,他才深深的鞠躬,口中吱吱的吸著氣。鞠完了躬,他趕緊把孫七叫醒:“別睡了,醫官來了。”日本人問曉荷:“你的?”
曉荷並齊兩腳,挺了挺腰,笑紋在臉上畫了個圓圈,恭敬的回答:“肚子疼!”恐怕日本人不明白,他又補充上:“鬧肚子,拉稀,腸胃病,消化不良!”
日本人逐一的問屋裡的人,大家都回答:肚子不好。
“要消毒的!”日本人說了這麼一句,匆匆的走開。
大家都不明白消毒是什麼意思。曉荷覺得責任所在,須給大家說明一下:“大概是教咱們洗洗澡,換換衣服。這是必有的手續,日本人最講究衛生,清潔,我知道!”
又過了幾分鐘,那個日本人又回來,拉開門,說了聲:“開路!”
曉荷搶先往外走,並且象翻譯官似的告訴大家:“教咱們走!”
連曉荷,孫七一共是七個病人。大家都慢慢走出來。一出屋門,熱氣象兩塊燒紅的鐵,貼在大家的臉上。孫七扶住了門框,感到眩暈。
“快著走呀,孫七!”曉荷催促他,然後向日本人一笑。
走出大門,一部大卡車在門外等著他們呢。司機的已在車上坐好,旁面還坐著個持槍的日本兵。
“上車的!”日本人喊。
“大概呀,這是送咱們到正式的醫院去。”曉荷一邊往車上爬,一邊推測。
車上沒有座位,沒有棚子。車板上有些血條子,被陽光曬得綜起來,發著腥臭。曉荷認識這部車,它是專往城外拖死屍的。大概他的太太,冠所長,就是被這輛車拖出去扔在野外的。可是,他不便過度的疑慮什麼,他對自己的國家與民族,沒有絲毫的自信與自傲;假若他再懷疑日本人,他就完全沒有立腳的地方了。
車上沒有地方不是滾燙的,大家沒有坐下去的勇氣,只好蹲著。車開了,有了一點風,也是熱的。太陽似乎已不在天上,而是就在他們的身旁。車很快,象要衝出火海。什麼地方都是亮的,連牆影兒都沒有多少黑色。牆頭,屋瓦,特別是電線上,都發著一些顫動的光。車飛馳,強烈的顏色聯成一道飛虹,車上的人都閉上了眼。
忽然一黑,車聲象雷似的響,大家全快忙睜開了眼,原來是到了城門洞內。
曉荷怕出城,預感到什麼危險。可是,他不便說出來,怕那樣對不起日本人。他想起大赤包來;但是,大赤包被殺也不能教他懷恨日本人;不是嗎,他想,日本人會給她官兒作,當然也會殺了她,當然!
車上的人都發了慌,一齊問:“到底是怎回事?”
出了城門,毒熱的陽光又曬在大家的頭上。他們停止了說話,又都閉上眼。
車衝過關廂,塵土被車輪捲起多高,熱的灰沙落在他們的臉上。
“孫七!孫七!”曉荷看到一大片白薯地,更發慌了:“這,這是……”
“你放心,日本人決不會害你!”孫七沒有好氣的說。“對的!對的!”曉荷點了點頭。“我沒得罪過日本人!”
車停在一片榆林外。榆葉幾乎已都被蟲子吃光,禿眉爛眼的非常難看。樹枝上,裹著好些蟲網,網上掛著一顆顆的黑的蟲屎。林外,四面都是白薯地,灰綠的葉子卷卷著,露出灰紅的秧蔓,象些爬不動的大蟲子。四外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一陣熱風捲過來,只捲起一些乾的黃土,吹落幾片被蟲子咬過的榆葉。兩隻黑鴉在不遠的墳頭上落著,飛起來,又落下。
前面的兵由車上跳下來,把刺刀安上。那長窄的刺刀,發出亮光,象一條冰似的,使大家的心都發涼起來。司機的也下了車,手中提著兩把軍用的鐵鍬。兵叫大家下車。
曉荷由車上滾下來,沒顧得整一整衣服,便撲奔了日本兵去,跪在地上:“老爺!老爺!我是你們的人,我的太太跟女兒都給你們作事!我沒犯罪呀,老爺!老爺!”
孫七本是膽小的人,但在自從昏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