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門,日本人撞進來就方便多了,想逮誰就逮誰。”
“說得不錯。根本不是為了防空,是為了逮人方便。”白巡長到各戶去通知防空的事。所到之外,怨聲載道。不過大家轉而又一想:“這麼看來,日本真的挨炸了!”跟著又高興起來。
李四爺去找程長順,跟他要舊報紙。
程長順說,舊報紙,破布,他都有,隨便拿就是了。“四爺爺,您就拿一捆舊報紙去,比他們一家一家的來要強。我是個做小買賣的,要是大家知道我是白給,該不肯要了,話是這麼說不是?”
“你說得也是,”李四爺點了點頭。
“再說破布——要是有人想要的話——我就按買來的價兒賣,不能白給。”
李老人拿起一大捆報紙,打了一大桶漿子,就到各戶去了。大家都很感激,連丁約翰也受了老人拿來的東西。
唯獨韻梅沒有要李老人拿來的報紙和漿子。她已經想到可以用報紙,早就把窗戶糊好了。報紙上用墨汁塗得黑黑的。
夜裡十點,頭一回響起了防空演習警報。小羊圈的人多一半都上床睡覺了。
大人們迷迷瞪瞪的,有的找不著衣裳,有的穿錯了鞋。孩子們從夢中驚醒,大聲哭號。大家糊里糊塗,推推搡搡,拖兒帶女,一齊擁到院子裡。這才想起白巡長的話:“遇到空襲,趕快滅燈,在屋子裡坐著,別出來。”
瞧瞧院子,瞧瞧天,他們悟出來,就是想走,也沒個藏身之處。日本人壓根兒沒給挖防空洞,大夥兒只能回屋子裡去坐著。
瑞宣、韻梅,都披上衣服起來了,悄悄走到院子裡,招呼南屋的街坊。“是空襲警報——你們起不起來都成。”然後他走到爺爺窗戶外頭聽了聽,老人要是還在睡,就不驚動他了。
韻梅開啟街門,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決心一直等到解除警報。她不樂意叫瑞宣來守街門,他第二天還有課;她也不樂意花三塊錢一小時僱個人來替她守著。
瑞宣走到門口來看她,她一個勁兒說:“你回去睡吧。”“我先在這兒站一會兒,過一時半會的,你再來替我。誰知道這一鬧得幾個鐘頭呢!”
“你還是去睡吧,我反正也睡不著。”
說著,只見三號的日本人悄悄地,飛快地,走出大門,賊似的,溜著牆根,往大街那溜兒跑。
“他們要幹什麼?”韻梅壓低了嗓門問。
“他們得上防空洞裡去待著。哼!”瑞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回院子裡。
在黑暗中,韻梅憑身影兒和咳嗽的聲音,慢慢地看出來,李四爺大門口站的是他的胖兒子,馬寡婦門外是程長順,六號門外是丁約翰。誰也不出聲。
過了半個多小時,一點兒動靜沒有,祁老人也出來了。“到底是怎麼檔子事兒?什麼事也沒有嘛,你還是進來吧!”“您回屋歇著去吧,爺爺。我得在這兒瞧著,沒準兒,日本人會來查呢!”韻梅好說歹說,把老人勸了回去。韻梅果然想得不錯。全城的憲兵和警察,都動員起來了,挨家挨戶的查。不過是防空演習,可日本人做得跟真的一樣。他們豁出去通宵不睡,也得把全北平的人折騰個夠,叫他們熄滅了燈火、爐子,坐在屋子裡不出來。這麼著,日本人才能順順當當地撤到安全地帶,日本人的家也不會挨搶了。他們果真來了。韻梅一見西頭有四個人影兒奔這麼來,趕緊站了起來。倆高個兒的,她估摸是李四爺和白巡長,那倆矮的呢,就是日本鬼子。
他們打一號和三號門前走過,直奔韻梅。她往一邊閃了閃,沒作聲。李四爺和白巡長也不言語,跟著日本人進了院子。
沒有燈,沒有火。日本人拿電筒把每個窗戶都照了照,黑的。他們走了出來。
六號也沒有差錯。
走到七號大雜院,李四爺和白巡長都捏了把汗。情況不壞。家家戶戶都黑燈瞎火——七號裡住的人家,壓根兒就沒有燈油,也沒有煤。
憲兵拿電筒往窗戶上刷地照去,白巡長嚇得直冒汗。至少有三戶人家沒把窗戶給糊黑。李四爺忍不住罵出聲來了:“他媽的——!我連漿子都給了,怎麼……”
白巡長知道事情鬧大了。為了這,他就得丟差事。他氣急敗壞地連忙問道:“為什麼不把窗戶糊起來?為什麼?李四爺跟我不是囑咐又囑咐嗎?”他這話是衝七號的人說的,可主要還是講給日本人聽,好洗刷他自己和李四爺。“真對不住,”站在一邊的一個女人可憐巴巴地說,“孩子把漿子給吃了,白巡長,給我們說幾句好話吧,一年四季孩子們都沒見過白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