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的週刊第一次詳細報道了正在崛起中的共產黨力量。編輯在“編者按”中說:“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幾乎完全是神秘的,將近10年的時間裡,他們行蹤不定,與蔣介石委員長的國民政府進行戰鬥。”向《時代週刊》提供這組報道的記者之一是埃德加·斯諾,他是極少數到延安採訪了中共的外國記者。10月,他根據自己的採訪手記,撰寫並出版了十分暢銷的《紅星照耀中國》。《時代週刊》還第一次刊出了斯諾拍攝的毛澤東照片,這是一個頭戴八角帽、神情沉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記者對他的介紹很簡單:“毛是他的名字,他的頭值25萬美元。”在今後的70年裡這家週刊將六次以這個東方政治家為封面人物,最後一次居然是在他去世了29年後的2005年。
到年底,《時代週刊》作出一個更有傾向性的決定,它將1937年的年度人物(Man of The Year)選定為蔣介石,而不是連任的美國總統羅斯福或新登基的英國國王喬治六世。主編們引用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一句話作為選擇的理由,它聽上去非常奇怪,充滿了西方人的偏見:“中國近來發生的事情,不僅僅構成一個警告,更是一個最後的訊號,即白種人的負擔將由一個更願意承擔的日本接過去。白種人在遠東的統治即將結束。”
1937年11月,上海淪陷後,滬上幾乎所有知名的商賈大亨都星夜出逃避難,只有少數人因為各種原因留了下來。
1937沉船與拯救(12)
年過七旬的虞洽卿沒有走。他思量再三,決意留下。8月淞滬會戰的時候,百萬難民擠進彈丸之地的租界。虞洽卿再次擔當“調解人”,他奔走呼號,發起成立上海難民救濟協會,自任會長,英商邁克·諾登(Michael Norden)為副會長。該會設30餘處收容點,按期支付代養金,先後收養難民8萬餘人,發放81期給養,共計970餘萬元。為了阻止日軍西進,虞洽卿的輪船或被沉江或被徵用,他全盡了一個公民的責任。日軍佔領上海後,對港口和海面進行全面封鎖,全市陷入米荒。又是虞洽卿出面召集各行業公會開會,倡議成立上海平糶委員會。他懇請各公會先行墊款,以便購買南洋大米,保持物價平穩。為了避免運米輪船被日軍擊沉,他與義大利商人合開中意輪船公司,船掛義大利和中立國挪威、巴拿馬國旗。所運大米均按市價7折出售,差額由各公會捐款補貼,平糶米共辦30多期,被頌為善事。
也是在這段時間,各方政治力量角逐上海灘,像虞洽卿這樣的老牌商界頭面人物自然是被拉攏的物件,他又收到了夾有子彈的恐嚇信。這是他繼1911年的辛亥革命、1925年的“五卅運動”之後,第三次遭到政治勢力的生命威脅。在詭異和動盪的亂世,企業家總是被要求選擇立場。虞洽卿於1941年春離滬去了重慶。1945年4月26日,他因急性淋巴腺炎突發去世,彌留時遺囑捐獻黃金千兩,“用以支援國民政府抗戰”。虞氏殞後,國民黨政府贈匾額一副,上書“輸財報國”四字,此匾迄今仍懸於浙江省慈溪市東郊伏龍山下的虞洽卿故居。數十年後,虞氏事蹟寂為人知,其老宅倒是因建築精巧而成當地的“重點保護文物”,偶有遊人踏春參觀,仰見此匾,只當是一塊稱頌亡者的尋常俗物而已。
榮家兄弟決定一走一留。上海淪陷後,他們的生命面臨危險,畢竟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裡,他們一直是日本紡織和麵粉企業在中國市場的最大敵人。兩兄弟決定分擔去留,較為溫和、一直駐守無錫的榮德生到上海主持總務,大哥榮宗敬先離開躲避一下。
1938年1月4日深夜,榮宗敬從榮公館的後門出走,乘上轎車疾馳在黃浦江邊,在月色掩護下登上小火輪,悄悄逃往香港。一個月後,65歲的他因焦慮過度,導致腦溢血突發,不治而逝,臨終遺言曰:“那些廠子,來之不易,千萬不能落到日本人手裡……你們好自為之,善自為之。”他的靈柩一直沒有入土,直到1943年9月才下葬家鄉無錫。戰爭期間,榮家在上海、江蘇的所有面粉、棉紗工廠,除了租界內的申新二廠、九廠之外,或毀於戰火,或被日本公司接管,或遭浪人砸毀,全無倖免。
此時,戰火由北而南,沿東南海岸線殘酷蔓延,這一線正是中國商業經濟最為繁華之地。自1870年的洋務運動以來,這個國家所積蓄的商業財富幾乎毀於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