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張溥太過於狂傲。翰林院的規矩,新來的庶吉士見到館長就如見嚴師,見到先進翰苑的前輩要稱晚進,坐在一起開會時只能老老實實坐到角落裡。這和現在軍營裡新兵見老兵,大學中新生見老生沒什麼區別。可張溥大約覺得自己名氣比他們都大,根本不管這一套,替天子草擬誥命敕令時,也語氣太大。同館的翰林當然看不慣,向內閣告狀。首輔周延儒替他好言委婉解釋,而次輔溫體仁恨烏及屋,就說:“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庶吉士本來就是照例培養的後備人才,能成才就留下來,不成才就離開唄,讓張溥走人有什麼難的?”
被內閣二把手批評了,一個新進士本來就應當自省,及時調整心態。可張溥正好相反,他蒐集溫體仁結交宮內太監,重用同鄉等事情,草擬奏稿,讓學生吳偉業上書參劾溫體仁。吳偉業比他的老師腦瓜子清楚,知道自己剛剛進入朝班,去參劾一個內閣二把手實在太有風險,但師命難違,便折中了一下,將張溥的草稿有所增損,改成參劾溫體仁的親信兼同鄉蔡奕琛——當時的一個員外郎。但這事的前因後果怎瞞得過官場老手溫體仁?溫體仁早準備重重懲處張溥,多虧周延儒拉了張溥一把。但張溥已經徹底得罪了內閣次輔溫體仁這一派,再加上李明睿時時找他的茬,他沒法呆下去了,崇禎五年(1632年)碰上葬親,請假回家守制。
吳偉業作為張溥的門生,會元榜眼連捷,讓天下讀書人羨慕。士林盛傳出自張溥門下的人必定能很快發達,這實際上是把一個品秩很低的官員放在火上烤。張溥還在京師的時候,遠近計程車子跑到他太倉的家裡,向著北面遙拜,稱弟子,請掌管復社名錄的人加上自己的名字。等張溥告假回鄉時,來拜見他請他收為弟子的更是絡繹不絕。崇禎五年(1632年),張溥在蘇州虎丘主持復社大會,自己任社長。《復社紀略》載當時的盛況:
“先期傳單四出,至日,山左江右晉楚閩浙以舟車至者數千餘人。大雄寶殿不能容,生公臺,千人石,鱗次布席皆滿,往來絲織,遊於市者爭以復社會命名,刻之碑額,觀者甚眾,無不詫嘆,以為三百年來,從未一有此也!”
本來守制三年,張溥還有機會東山再起,但他作為一個在籍守制的官員,這動靜實在太大了。任何一個專制政權,對民間結社都是十分警惕的,對張溥這類民間意見領袖防範甚嚴,以在野之身,都能影響朝局,要是讓他佔據朝廷重要位置,那還得了。而崇禎六年(1633年),他仰仗的周延儒告老還鄉,死對頭溫體仁升任首輔,張溥就更沒希望重回官場了。
張溥閒居在家最後鬱鬱而終,是個悲劇。歷史上張溥這類志大才高卻終身不得志的文人還很多,蘇轍對他哥哥蘇軾的評價是:才高為累,道大難容。固然說出了一部分的真實原因,但還有一些原因沒有說出來,就是這類大才子,眼高過人,對許多碌碌之輩、鼠蛇之徒瞧不起,不願意引為同道,可官場上更多的卻是這類人。在才氣和志向上,張溥這種人可能高於那些鼠蛇之輩,可在從政的技術層面,張溥這類人往往是低能兒,遠不如他們的政敵。從張溥初入官場的表現來看,他實在不適合從政,過早地被淘汰是很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