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寡居,汪助理不時代表“黨和政府”體恤水蓉,村裡是眼明的。多少“鄆哥兒”式的熱血漢兒不知商議過幾次捉姦方案,不知是怕傷了張爺張奶的臉面,還是不敢冒犯公社幹部,始終沒有付諸實施,空留諸多深長意味的英雄嗟嘆。水蓉兒是紅鯉現世也是無疑,當年洪水那般大,她一個襁褓之物,怎生就不死?又怎麼會拋到岸上。況且,她來時,張爺有那般血刃之戰,幾乎送命,留她便是兇災之端。張孝慈那般強幹漢子,迷了水蓉,便只會砍林木、造土爐、放衛星,村裡人十停餓去三停,也壞了自家性命。汪助理看上去也是慈眉秀目的,又謀了那般好的前程,卻也一付東流,拋了妻小撒手歸西。
汪助理的妻子趕來撫尸慟哭時,尋了水蓉拼命,說是她勾壞了自家男人,卻被水蓉惡狠狠推倒在地,踢了兩腳。水蓉鄙夷地望望汪助理的死屍,忽然格格狂笑,揚長而去。望了她的背影,村裡不少人感覺水蓉一身花團錦簇,光豔逼目,漸漸飄嫋而升,和天光水色融為一體。
村人不由惶惶,十多個媳婦去尋張奶討主意。她們怕是自家男人再是跟了張爺守堤,有了水蓉在村,也是枉然,禍水終會引來。可水蓉真若是仙,卻是冒犯不得的,便請張奶定奪。
父親紀事 第六章 3
張奶不信水蓉是什麼紅鯉仙女或是河神嬌女,張奶剛烈一生,從來不信鬼邪之事,別人講起鬼怪諱忌,她也只是笑笑。可是有這等放浪的媳婦,在張奶卻是奇恥大辱,不得淨除,也難祛心病。這次張奶從城裡趕回村子,一是惦念老伴,怕萬一村莊有個閃失,也好和張爺生死與共;二來也想回來訓誡懲治兒媳,以正家風,只是回來十多天,卻無尋到藉口。
張奶原來姓趙,嫁給張爺後,為張趙氏。趙家祖輩耕田,沒有出過什麼大出息的人物,只是二百七十多年前,趙家有過詔旌立坊的節婦,連舊府志上也有記載,至今趙家也存有碑文。趙家後世凡是有女,此事必是啟蒙之課,果然趙家女子多貞節,只是名氣沒有超過前人的。張奶雖說不能識文斷字,府志記載卻能唸叨出的。
趙氏,南山民趙之瑞之女,幼納聘於生員楊所蘊之子楊華生。方于歸時,華生已得痼疾。氏委曲視疾,克盡坤道,數載不倦。甫三年,而夫病劇,氏割臂肉療之不起,及病篤,氏請於華生曰:“夫若不祿,我無孤可撫,唯有相從地下。”華生曰:“汝幸毋死,我非無子也,汝未入門時,實曾私於僕妾而生子,恐汝聞之,因鬻妾而養子於他姓。若果勵志,謀贖子而撫之,則我不至於無後,而子亦有所依。吾令汝可以毋死。”未及贖子,華生卒。趙氏謀贖,家貧無助資,而養子家堅以為己嗣,不果贖。趙氏無託,遂自縊冢側。事在康熙二十有四年,縣為請其事於上,得建碑於北門外。
謹按:婦之事夫,義同冠履士人,一經執贄,生死以之。節婦趙氏以桃夭之年適痼疾之夫子,經年奉事,久而不倦,此閨閣之不可多得者。迨永訣數言,遂為碎玉左券。贖子無資,撫孫莫遂。夭乎?命耶?誰實為之。然而之冰心高節,則已表跡天壤。嗚呼。
趙氏嫁了這般以往偷香竊玉,而今盡不得男人義務的丈夫,卻又為他殉死,這樣的節婦也委實不多。張奶曾以為水蓉為兒殉節,雖未免可惜,卻是光耀門楣的事情。不想水蓉非但活了,而且變得淫浪,讓張奶回村後,覺得無臉無光露面。
聽了一群婆娘嘁嘁喳喳說過,張奶並沒有立刻說話,閉目坐在堂屋供桌邊兒的椅上,一雙枯皺的手抖簌簌地在膝上敲著。屋內一時無語,靜得出口大氣便可震撼。
“怕是得用族法!”張奶顫了許久,終於吐出,卻仍未睜目。
媳婦間有人是知道的,以往的族法,對偷漢、不守貞潔的女人是綁在筏上,放進洪汝河漂流,或死或不死,算已贖罪。只是都是聽說,這許多年誰也沒見過。
“……這怕,上頭知道了……”
“這是家事,誰能管得?”張奶睜開眼睛,咄咄逼人。
“她若是仙,凡人怕是碰不得的?”
“別說她不是,縱然她是,也是違了天條的,懲治她,也算替天行道。”張奶似乎下了最後決心,話說得斬釘截鐵。
有了張奶這句話,媳婦們也有了豪氣。
父親紀事 第六章 4(1)
水蓉進屋時,看見滿屋的嘈雜霎時間噤口,料想這些人又是來搬弄是非,便對張奶輕輕叫了一聲“娘”,招呼過後,惡惡地瞥了眾人一眼,便轉向廂屋,走時還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擋在道上的媳婦,女人趔趄一下,竟不知如何對付這般囂張,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