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尼克夫人總是吃得過飽,而她能覺出我們總是飢腸轆轆,她不斷反覆邀請我們和她一起就餐——“要是你們餓了。”她從不說:“幹嗎不和我共進晚餐呢?我特意給你們做了很香的兔子肉。”不,她幸災樂禍地企圖讓我們承認這一點。
當然我們從不承認,因為讓步就意味著我必須寫亨尼克夫人要求的那種小說。
此外,即使一個僱傭作家也應有所不為。
然而,我們總是按時借錢交房租。有時,克倫斯基博士前來解圍,還有柯里,當我們徹底絕望時,就乘車去我父母家裡——要去整整一個小時——呆到我們填飽肚子。莫娜總是飯後立刻在沙發上睡著了,我竭盡全力把談話繼續下去,並暗暗祈禱在最後一聲亨利之前,莫娜不會再睡著。
這種飯後閒談令人苦不堪言,除了我自己的工作,我拼命談論所有的一切,然而,這一時刻不可避免,父親或母親總會問——“你的寫作進行得怎麼樣?”而我就會羞紅著臉撒謊道:“當然,最近我又發表了兩篇。”反映很不錯。“真的?”
然後他們會顯得驚喜交加,同時問:“發表在什麼雜誌上?”而我就會隨便編個名字,“我們會留意的,亨利,你覺得它們什麼時候能刊登?”(幾個月後,他們會提醒我,他們仍在留意我曾說的發表在這本或那本雜誌上的小說)
到最後,母親說:“現實一點兒吧!”她正色問我是否應明智些,放棄寫作,找份工作。“你曾有很好的工作……幹嗎放棄呢?要成為一位優秀的作家需要好幾年——況且也許你永遠不會成功。”等等,等等。我真為她難過,而老頭兒總是假裝相信我終會成功,我敢肯定,他渴望如此。他說:“他需要時間!給他一段時間!”
而母親會反駁——“但與此同時他們怎麼生活呢?”然後,我會說:“別擔心,媽。
我知道怎麼辦,你很清楚我是有辦法的。你總不會認為我們會捱餓,是吧?“而媽媽認為,就是這麼回事,她自言自語一般,反覆嘮叨,最好還是找個工作,用業餘時間寫作。”可他們似乎並沒捱餓,是吧?“老頭兒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我,若我們真的餓了,就會裁縫店找他。他會傾其所有來幫助我的。我知,他知。我默默地謝他,他也默默地接受我的謝意。即使他知道我在撒謊——當我給他講述荒誕無稽的恐怖故事時——他也不說破。”很有趣,兒子!“他會說,”真精彩!你會成為暢銷小說家的,我敢肯定。“有時,我會在分手時流下淚來,我真想幫幫他,他坐在那破舊不堪、快倒塌的店裡,生意冷清,沒有一線希望,但他仍是那麼愉快、樂觀,或許有好幾個月,他沒有一個主顧登門,而他仍繼續做”一個裁縫店老闆“。這真是莫大的嘲弄!”這樣,“我在街上走著,對自己說:”只要一賣出小說,我就給他些錢。“於是,我變得樂觀起來,生出一種古怪的想法:某位編輯會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預先給我開一張五百元或一千元的支票,然而,到家的時候,我的期望已降到五元,事實上,我並不滿足,我還希望有下一頓飯,有更多的郵票,或者鞋帶。
“今天有信嗎?”每次進門,我都這麼嚷。若信封裡鼓鼓的,我就明白是我那物歸原主的稿子。若信很薄,則是退稿通知,並附有加寄郵資的要求,以便退還稿件。剩下的就是帳單,還有一封律師的來信,上面是個老地址,不知怎的,轉寄給了我。
拖欠的帳單越積越多,恐怕我永遠也無法付清了,永遠。越來越明顯,我準會在雷蒙德街監獄了卻餘生了。
“彆著急,會有轉機的。”
每次轉機都是她的努力,還是莫娜去找了《黃色小說》的編輯,得到了為他們寫六篇小說的活兒,只好如此。我以她的名義寫了兩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來我想出一個好主意,翻閱舊期刊,將以前的小說更換人物姓名、開頭、結尾,來個改頭換面,這辦法真靈——他們竟十分欣賞這些偽作。很顯然,他們已經習慣於這種口味,但很快地,我就對炒這種大雜燴感到厭倦了,這對我來說純粹是浪費時間。
一天,我說:“讓它們見鬼去吧。”她照辦了,而反應卻大大出乎意料。那位不可一世的大編輯變成了狂熱的愛好者,為了那些該死的小說,他把稿酬提高到原先的五倍。他得到多少,我就不得而知了,為了讓莫娜相信,他請求在公共場合會面,只呆半小時,通常是茶屋,絕妙之極!更絕的是——一天他承認自己仍是一個童男子(49歲)!他只是沒說自己是一個性變態。我們得知,這該死的雜誌的贊助者,包括一大批令人尊敬的性變態者——部長、猶太教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