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有一天,小姐們也被允許到醫院內部去幫忙了。清早七點鐘梅里韋瑟太太的馬車就停在佩蒂姑媽家門口,彼得大叔往樓上傳話,請斯佳麗立即穿好衣服到醫院裡去。範妮和邦內爾家的姑娘們也給從睡夢中叫起來,正在馬車後座上打哈欠,芳妮的保姆則滿臉不高興地坐在車伕座位上,膝頭上放著一籃重新漿洗過的繃帶。斯佳麗匆忙嚥了幾口玉米粥,吃幾片甘薯幹,走出家門跟那幾個女孩子一起上醫院去了。
斯佳麗對醫院,對那些惡臭味、蝨子,對傷員那種痛苦的模樣,對那些骯髒的身體,都厭惡極了。那些傷員中間有許多人已瀕臨死亡,很快就會靜靜地死掉,因為他們在抵達亞特蘭大之前就患了血毒症、壞疽、傷寒症和肺炎,現在已毫無能力抵抗這些疾病了。
天氣很熱,蒼蠅成群結隊地飛進敞開的窗戶,這些養得又肥又懶的蒼蠅比病痛更加嚴重地摧殘人們的精力。惡臭和慘叫聲在斯佳麗周圍一陣高過一陣,她端著盤子跟隨米德大夫走來走去,渾身熱汗,那件剛漿洗過的衣裳都溼透了。
站在米德大夫身邊,看著他那把雪亮的手術刀切入令人心疼的肌體,聽著手術室里正在進行截肢時的慘叫,還有,那些血肉模糊的受傷者在四周尖叫著、眼巴巴地等待著大夫到來,等待他說出令人心悸的話:“孩子,很抱歉,可是這隻手必須切掉,是的,是的,我明白;不過你瞧,這些紅腫的道道,看見了嗎?只能切掉。”
如今麻醉藥很難弄到了,只有做重大的截肢手術時才使用,鴉片也變得十分珍貴,只好用來減輕對垂死者的折磨,而不能當緩解生者痛苦的良藥,奎寧和碘酒已根本無貨。
斯佳麗看著那一張張恐怖蒼白的臉,心裡會湧起一股絕望的憐憫心情,那滋味真夠受啊!這樣的時候斯佳麗真希望自己也能像玫蘭妮那樣有一個懷孕的理由可以不用去醫院,如今只有這個理由才能為大家所接受,可以不承擔護理工作了。
一到中午,斯佳麗就從醫院溜出來了,這時梅里韋瑟太太正忙著替一個瘦高的不識字的山民傷兵寫信。斯佳麗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這是強加在她身上的一種負擔,而且午班火車一到,新的傷兵會湧入醫院,她就又有大量的工作要忙到晚上才能走了甚至還可能沒有東西吃。
她急急忙忙橫過兩條馬路向桃樹街走去,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在一個轉角站住後,斯佳麗不知下一步朝哪裡走,因為既不好意思回家去見佩蒂姑媽,也不願再回醫院去。
恰好這時瑞特坐著馬車從旁邊經過。他身著精美的白紋綢,背心上面繡有小小粉紅薔薇花蕾,搭配雅緻的淡米色方格花呢的褲子著意顯示著魅力。
“你像個撿破爛的女孩子,”瑞特這樣說,兩隻眼睛打量著她身上那件補綴過的淺紫色印花布衣裳,上面滿是汗漬和汙斑。斯佳麗覺得又尷尬又懊惱,簡直氣壞了。
“你的話我一句也不要聽。趕快下車來扶我坐上去,然後把我送到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我不想回醫院了,哪怕他們把我絞死也罷了!天知道,我可沒有發動這場戰爭,也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讓我被折磨死”
“你成了背叛我們偉大正義的聯邦的罪人了!”
“得了,你就不要來教育我,我都快累死了,快把我扶上去。我不管,你往哪裡趕都行,就帶著我兜兜風吧。”
瑞特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攙扶她跨上馬車,自己也上了車,坐在她身旁,臉上浮出隨隨便便的微笑,動人極了。
他高大身軀的肌肉在熨得很好的衣服裡顯得飽滿勻稱,而且很吸引人,渾身洋溢著一種輕鬆優美的力量,平靜時像一隻黑豹洋洋懶懶地躺在陽光下,機警時就像這隻豹子正準備一躍而起向前猛撲。斯佳麗望著他衣服下邊鼓出的那副有力的肩膀,那充滿誘感的令人不安的肩膀,不由得心跳起來。
“你這個小騙子,”瑞特揶揄地說,一面喝馬向前。“你高興跟大兵跳舞,給他們送鮮花,送絲帶,說你願意為正義犧牲,可是一旦要你替幾個傷兵包紮和捉蝨子時你就趕快逃跑了。”
斯佳麗不耐煩的揮揮手,“你能不能講點別的事情?把馬車趕得快些。要是碰上梅里韋瑟爺爺從他的小店裡出來看見了我,然後回去告訴那位老太太——我指的是梅里韋瑟太太,那我就該倒黴了。”
瑞特把鞭子輕輕抽了一下那匹母馬,它便輕快地跑過五角廣場,越過了橫貫城市的鐵路。這時運載傷兵的列車已經進站,擔架工在烈日下迅速地將傷兵抬進救護車和帶篷的運貨馬車,斯佳麗絲毫沒有良心不安的感覺,反而慶幸自己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