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相待?
江浪、裘方原本想歇上一夜就走,可是那個姓文的店東,分明說那位鐵先生留了話,要他們在店裡候他數日。
看起來這姓鐵的,好似有什麼事要與他們商量?倘若果真如此,倒是不得不等他了。
江浪心裡這麼一想,越覺得那個姓鐵的盛情可感。他既降尊紆貴,有心結交,豈能不識抬舉?果真能有為其效力之處,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以圖報答之!
心裡想著,卻見隔床的裘方已經響起了鼾聲。
這番遭遇發展過於離奇,簡直近乎於荒誕:那個姓鐵的原是被打劫的受害人,非但不記前仇,反過來卻如此恩待劫匪,豈非天下奇聞!
當然,由另一方來看,如果那個姓鐵的,果真是獨具慧眼,看中二人一身傑出武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於是存心結納……
果真姓鐵的有一番奇情異趣,對於陌路俠士加以援手,卻又未必不在情理中。
江浪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尋思著面臨的一切,內心真是左右不定。
隔著軒窗看出去,“迎賓閣”好大的氣派!
夜月之下,但見一幢幢的樓影,襯托在楊柳如絲的奇妙景緻裡。
月光閃耀著綠琉璃瓦面,泛出了點點星光……
如此深夜,竟然還有嫋嫋的笛音,隨著夜風飄散過來,傳入異鄉遊子如江浪者的耳中,卻是有一番哀怨情緒!
那一年,中原冀、魯大旱成災,江、裘二姓居民數千戶披荊斬棘,逃難到察哈爾,在“上都”一帶墾荒定居;不意在秋收前,遭了外賊股匪之患。
為首悍匪褚天戈,是一個漢人,施一支獨腳銅人,神威不可一世。其人天生異稟,前額正中,早年為箭所傷。深入腦骨,愈後成一疤痕。褚天戈以此標榜,塗之以金色,號稱為“獨眼金睛”。
這個人手下聚集著大批悍匪,滿、蒙、回、藏各族人都有。為數當在兩百之眾,人人擅武,各騎駿馬,來去如風,縱橫熱察邊地,打家劫舍,無惡不為!人們畏如蛇蠍,因其慣以出入沙漠,大本營設在沙漠內一大湖附近,人皆以“金沙塢”稱之。
那群來自內陸的災民,滿以為在此可安家立業,哪裡想到,逃過了天災,卻躲不過人禍!
秋收後起風的一個日子,“獨眼金睛”褚天戈,率領著大群悍匪,光臨了這一塊新生地,燒、殺、好、擄……
可憐這等百姓方慶新生之來臨,卻又逢到了這一群要命閻王!
生命,財產蕩然無存。
剩下來的是燒焦了的房舍、田陌,以及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
江浪。裘方就是這群不幸孩子裡的兩個。
兩個人在親人盡喪、家園蕩然的痛苦遭遇裡,同病相憐,本命相依。
風裡來,雨裡去,赤著腳,濫著衣!
那種境況,及今思之,猶不禁酸心不已。
若非是大漠裡那位好心人焦先生的收留,前途真是不堪設相他們對焦先生的來龍去脈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一個沙漠裡來去如飛、獨行獨往的奇人!
他自稱是江南人氏,卻總喜在北國大地逗留,察哈爾只是他萍蹤的一個逗留站而已。
在那裡,他收留了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傳以武藝。
這些日子裡,江浪、裘方也是很痛苦的。
焦先生常常經年不回來,留給他們的是大堆的功課,包括文學、武學。
江浪和裘方必須靠自己的雙手應付生活,再加上沉重的功課,日子實在過得比以前更加艱難!
但是,他們硬硬地挺了下來。
焦先生有事南走,師徒的交往也就暫為終止。
不管怎樣,江浪、裘方終歸出息成了兩條漢子。先天質稟,以及後天的勤奮各異,比較起來,江浪的成就,遠超於裘方之上。
裘方是率直性子人,每每遇事只注意到表面的一層;江浪卻沉穩得多,他常常把事情向深處想。
兩個人各有所長!
長久的痛苦相依,他們的情誼遠比親生骨肉更親,況乎他們早已結拜為異姓兄弟,師兄弟使他們彼此的情誼更進了一步。
年輕人的幻想常是美妙的。在長久的仇恨與痛苦的積壓之下,人的情緒常常會變得不可思議的奇怪!
於是放浪形骸、異想天開,率性地追逐著。
像是流浪的兩匹狼,追逐著曠野裡的什麼——永遠也不屬於他們的什麼。
漸漸的,沙漠容納不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