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霖子衿回到嶽府時,已是酉時。
今日所拜會的文士皆對子衿的詩作文章有所知悉,又多與嶽霖交好,自然對這學生稱讚不已。
所有的人情都來自於嶽霖的交遊。
所有事情都如嶽霖所說的一般順利。
子衿忽然有一種窒息感。
如同舞臺上被人提著線的傀儡,不得自由。
他摸了摸腰間的雲紋。冷硬的劍鞘,觸手生寒,再怎麼捂著也無法浸透人的體溫。
子衿走到桌前,攤開前幾日放好的畫。
京郊的風光正好,野花開遍,青草茂盛。孤蝶繞花,如紙上留香。
卻畢竟不及江南的風流。
那如同伸展至天外的青山樓寺,一城煙雨,堆紅疊翠。窄巷中的回眸,飲下一杯青梅酒的唇,斜風細雨中落滿桃花的衣襟……
他將畫好的風景撕成碎片,重又撿了張信箋,寫道:“來京已三月有餘,生活安好。先生帶我拜會京中名士……京郊風光無限,不負盛名……落筆時已近夜,院中月明花好,幽靜寥落,枝影橫斜……不知何日再會,望君珍重。”
他將信箋放入信封中封好,寫下收信人,喚來金弦給他。
金弦拿了,暗下交與嶽霖,嶽霖看看封面笑道:“不必開啟了,今後這類手箋都按一般信件寄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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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還坐著,手中拿著一卷書,卻看不下去。
執起筆,反反覆覆寫著姜白石的鷓鴣天下闋: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他想起很久以前吳鉤舞劍的樣子。
他來到庭中,抽出雲紋。
他仔細地回想一招一式,記憶卻漸漸模糊。
吳鉤的劍是迅疾而利落的,即使少了一隻右臂,他的左手也依舊可以舞出那樣凌厲的劍招。
雲紋在月色下泛出冷光,如電如霰,在他瞳仁中投下一抹銀色——
最後,收劍,回眸
28、沉吟 。。。
。
子衿,還是個孩子呢……
還是個孩子?
子衿手撫過欄杆,躍上樹叢,跳上牆頭——他現在的腳力,已可以躍出丈餘。
牆外仍是嶽府的內園,卻隱隱可見更外圍車馬遊動,燈火明滅的繁華。不知是府內還是府外傳出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竟是華麗的吳音,如夢如幻,似假還真。
他看了許久,輕嘆一聲:“車馬游龍雲戲月,悽弦隔院夢離人。”
想了想,又不願自哀自憐,於是跳下牆,整了整衣襟,回屋去了。
是夜,子衿沉吟良久,輾轉反側。想到金弦,想到穆,想到那個青竹小築裡的老者和女子,還有茶樓中兩個對弈的人。
看樣子先生認識茶樓的主人,那天那個執黑之人還是個穿著男裝素服的女子。
先生想用自己來說服她什麼事?
金弦為什麼要引自己去見那青竹小築中的人,要見的是老者還是女子?那兩人身份如何?
那個王爺為什麼特意到雅間內見先生?
與王爺同行的人,看起來既非他的下屬,也不會是親友。
煩心的事愈來愈多。
京中的勢力先生說過,最大的勢力只有兩股。一為皇權,一為……大姓。
什麼大姓,先生居然未曾明言。
京中大多數文臣都是主和的,為什麼文臣的主張與今上隱隱相抗?
他原以為,嶽霖是逍遙的。
想來,他那草廬也該是個逍遙的地方。顯然,若是此次自己不來京城,嶽霖仍舊會在京郊隱居。
為什麼嶽霖突然摻進朝政中?若只為西北軍政,不該如此積極。
他握緊了雲紋。硬冷的石鞘,銀玉,擱得人胸口生疼。
吳鉤,我一定會回去見你。
吳鉤,為什麼還不來信。
吳鉤,京中風光已漸換了,我快要喝上一罈狀元紅了。
你還不來與我共飲麼!
29
29、紅葉 。。。
轉眼又是數月,已到了會試前。
今上以前會試原是春闈,今上親政後改革朝政,便成了秋闈。
這時候,京郊的山已是落滿紅葉,豔麗如火。
子衿在會試前去了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