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把車停下來暫作休息。司機去路基下的河邊方便,杜曉蘇也下車活動一下發麻的腿。她只覺得胃灼痛得難受,於是拆了塊巧克力,強迫自己嚥下去。那三個志願者沒下車,他們就坐在車上默默地吃了麵包當午飯。司機回來三口兩口嚥了個麵包,就叫杜曉蘇上車,說:“走吧。”看了看天色,又喃喃咒罵,“個龜兒子!”
路仍舊顛簸,杜曉蘇開始頭痛,也許是昨天沒有睡好。凌晨三點才回房間睡覺,早晨六點鐘就又起來,實在是沒睡好。車仍在山路上繞來繞去,她也迷迷糊糊了一會兒,其實也沒睡著,就是閉了會兒眼睛,突然就被淒厲的笛聲驚醒,睜開眼來只驚出了一身冷汗,探頭張望,才知道原來剛剛駛過一輛救護車。
隨著車在山路中兜來兜去,手機訊號也時好時壞,她試著給邵振嶸又發了一條簡訊,仍舊沒有告訴他自己來了四川,只是寫:“我等你回來。”
杜曉蘇一直不能去想,那天是怎麼接到那個電話的,可是總會想起來,模糊的、零亂的碎片,不成回憶,就像海嘯,排山倒海而來。不,不,那不是海嘯,而是地震,是一次天崩地裂的地震,這世上所有的山峰垮塌下來,這世上所有的城市都崩塌下去,把她埋在那裡,埋在幾百米的廢墟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她的靈魂永遠停留在那黑暗的地方,沒有光明,沒有未來。所有希望的燈都熄滅在那一刻,所有眼睛都失明在那一刻,所有諸神諸佛,都灰飛煙滅,只在那一刻。
電話是邵振嶸醫院一個什麼主任打來的,她的手機訊號非常不好,當時她還在車上,通話若斷若續,中間總有幾秒鐘,夾雜著大量的噪聲。那端的聲音嗡嗡的,她聽了很多遍才聽明白,邵振嶸出事了。
從頭到尾她只問了一句話:“他在哪裡?”
那天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電話裡頭是怎麼回答的,她也不記得了。彷彿一臺壞掉的攝像機,除了一晃而過的零亂鏡頭,一切都變成白花花的空白。她只記得自己瘋了一樣要回成都,她顛三倒四地講,也不知道同車的人聽懂沒有。但司機馬上把車停下,他們幫她攔車,一輛一輛的車,從她面前飛馳而過,她什麼都不能想,竟然都沒有掉眼淚。最後他們攔到一部小貨車,駕駛室裡擠滿了人,全是婦孺,還有人纏著帶血的繃帶。她絲毫沒有遲疑就爬到後面貨箱裡去坐,那位姓孟的志願者很不放心,匆匆忙忙掏出圓珠筆,把一個號碼寫在她的掌心:“如果遇上困難,你就打這個電話。他姓李,你就說,是孟和平讓你找他的。”
她甚至來不及道謝,貨車就已經啟動了。那個叫孟和平的志願者和司機還有他的同伴都站在路邊,漸漸從視野中消失。她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有這麼慢,這麼慢。貨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她坐在車廂裡,被顛得東倒西歪,只能雙手緊緊攀著那根柱子,是車廂上的欄杆。風吹得一根根頭髮打在臉上,很疼,而她竟然沒有哭。
她一直沒有哭。到雙流機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她撲到所有的櫃檯去問:“有沒有去上海的機票?”
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她一個人一個人地問,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直問到絕望,可是她都沒有哭。航班不正常,除了運輸救援人員和物質的航班,所有的航班都是延誤,而且目前前往外地的航班都是爆滿。她是沒有辦法回去,她沒有辦法。她絕望地把頭抵在櫃檯上,手心有濡濡的汗意,突然看到掌心那個號碼,被那個叫孟和平的人寫在她掌心的號碼。
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一試,可是已經有一個數字模糊得看不見了,她試了兩遍才打通電話,她也拿不準是不是,只一鼓作氣:“你好,請問是李先生嗎?我姓杜,是孟和平讓我找你的。”
對方很驚訝,也很客氣:“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要去上海。”她的嗓子已然嘶啞,只是不管不顧,“我在雙流機場,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上海。”
對方沒有猶豫,只問:“幾個人?”
她猶如在絕望中看到最後一線曙光:“就我一個。”
“那你在機場待著別動,我讓人過去找你。這個手機號碼是你的聯絡號碼嗎?”
她拼命點頭,也不管對方根本看不見,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聲說:“是的是的。”電話結束通話後,她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似的,整個人搖搖欲墜。她還能記起來給老莫打電話,還沒有說話,他已經搶著問:“你到哪兒了?”
“莫副,”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麻煩你另外安排人過來,我不能去一線了,我要回上海。”
“怎麼了?”